想了许久,他声音微沉,颇为正色的问她:“要是没有海面上那波刺客,冯冕现在还能活吗?”
“不能。”裴筠筠头都没抬,答得干脆利索。顿了片刻,携一目狡黠抬起了眼,“您这么聪明,心中想必早有答案,又何须多此一问。”
元蔚皱了皱眉。
这事确实不难猜。她杀
了冯冕之后,便被禁闭船上,海路上之后的日子,叶檄严防死守,她是不可能有机会朝外头传递消息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在下船之际便接到了裴绍的信,那就只能说明早在上船之前,她就安排好了这一手。
无论有没有行刺之事,她都下了不让冯冕活着下船的决心。
他这样想着,裴筠筠似是吃好了,将筷子一搁,匀了一口气,开口道:“离开羽雁前,我便给阿绍去过信,告诉他海路靠了岸,羽雁王要送冯大公子遗体入京,请他帮着善个后。”
于是,便有了裴绍那一封信——信中一张药方,配上一块玉佩,给出了让冯通不得不认下这一场滔天损失的要物。
“冯太尉纵然不是个东西,但他爱妻之名却是很副实的,若非太尉夫人身体孱弱,他也不至于就冯冕这么一个亲儿子。至于膝下过继的那些个族子里,最让他满意的就是三子冯岌了。只是这位冯三公子的出身不好,生父与冯通那位承袭了磐石公爵位的短命嫡兄过从甚密,是以这些年,纵然这孩子再合他心意,他也始终存了一份疑心,不敢过多的委以重任。”
“前几个月太尉夫人病重,冯三公子孝心可嘉,不顾彼时海上风暴频发,历尽艰险远渡朗月为母亲求药,这一去,至今都还没回来。”
“冯大公子如今已经死了,冯太尉那样老谋深算的人,断不会做卖一个搭一个的买
卖,是以只要三公子那副玉佩、连同能为冯夫人暂解病痛的药方子一并送到了冯太尉眼前,那冯冕,就只能白死了。”
“而且……如今在冯太尉眼里,羽雁王府可是多了一个不容小觑的盟友。怎么看都是您占便宜的事儿……王爷,您说朗月的这个人情,您欠的值不值啊?”
她将这一局原原本本的同他讲了,原还期待着他会有什么有意思的反应,不想元蔚深深的看了她许久,开口却问了一句她怎么也没想到的话——
“连‘殿下’都蠲了?‘阿绍’……叫得还挺亲?”
裴筠筠狠狠一愣。
缓过神来,她随口笑了一声,拨弄着面前的碗碟道:“我这不是想着,得给您放点线索出来么!免得您成日家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想查我的身份都找不着个入手之处。”
他哼笑一声:“那你可想多了,我多的是入手之处。”
裴筠筠耸耸肩:“您说是就是吧。”
“怎么不接着装了?”
“我杀冯冕那出儿是深仇大恨的手法,现如今我可不指望您还能当我是一般丫头。至于我究竟是谁……”她嘻嘻一笑:“反正我是不会说的,就看您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弄清楚了。”
元蔚默然片刻,忽而问:“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她心一紧,静静的等着他的后话。
他淡淡道:“要说不信你是个一般丫头,早从厉无名之事出来,我……与世子便已经不信了,不必
等到今天。这你明白。”
她眸光一低,笑了笑,没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道:“我再问一遍,你这会儿不装了,究竟是破罐破摔了,还是因为……我救你一回,你就当真以为我不会要你的命了?”
她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过去不在天都,如今在天都。”
元蔚便问她有何区别。
她笑道:“不在天都,我不一定是您的敌人,而在天都,您却有一定的敌人。下船之后朗月送信,一切尘埃落定。不论我究竟是谁,我与您有共同的敌人已是不争的事实,同仇敌忾的道理您不会不明白。连横合纵之间如何取舍,殿下心中有数。”
说着,她垂首一礼。
这话说得明白,元蔚心中也确实有数。
又过须臾,他问:“在船上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会杀你?”
故此,才在绿妆奉命去问话时,不发一言?
她想了想,坦诚道:“难说。对您,我从来都没有十分的把握。”
“对元隽就有?”
她点头:“自然。”
看元蔚脸色不对,她不及细想,又追了一句:“毕竟再什么说,世子同朗月王交的是真心。”
元蔚看了她一眼,哼笑一声,沉默片刻。
“你跟着蘅儿是大材小用了,以后就跟着我罢。”说着,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玩味:“当个丫鬟,不委屈罢?”
裴筠筠起身从小桌后头挪出来,跪在他面前恭敬道:“不委
屈。奴婢谢殿下恩典。”
她应得如此干脆,元蔚倒有些意外。
说不清心里那股子纠结的滋味从何而来,半晌后,他语气复杂道:“我还以为你更想跟着元隽。”
不成想,裴筠筠却淡笑着摇摇头。
“我愿世子康乐无忧,其余的事,还要仰赖小王爷成全。”
说着,她俯身与他叩了一记头。
榻上的人心中这个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