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她过得如何,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谢天行敛了笑,“她把燕姐姐的死怪在自己身上,想杀你,偏偏你又救了她。自责、愧疚、怨怼、迷茫……每日里她只有煎熬和痛苦,每见你一次,她就憔悴一分,你看看她都快承受不住了,这
样下去,早晚一天她会疯的。”
高晟面上还是淡淡的,只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手背的青筋暴起,看得出他是极度地不安和激动,只是咬牙不肯宣泄罢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他说,“她会回心转意的,当初她爱宋南一爱得不可自拔,现在不也是仇人一般?”
谢天行噗嗤笑了,“那你要小心喽,没准儿她还没喜欢上你呢,就把你看成仇人了。”
一句话噎死人,高晟阴着脸,半晌没言语。
“我没夸大其词,你的喜欢未免太自私了,只考虑自己的感觉,很少顾及她的想法,这样又和宋家人有什么区别?”谢天行支着脑袋,“凤凰儿啊,你喜欢的,应是那个温柔如细雨的女孩,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子,你还会喜欢她吗?”
高晟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不会的。”
“你未免太自信了。”谢天行笑笑,伸出手指虚空点点高晟的心窝,“追女孩子要用心,你的爱如果只能带来痛苦和折磨,那就是灾难了。”
许久没有被人用说教的口吻谈话,非但反驳无力,结果还处于下风,高晟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说得你好像多懂爱一样。”
谢天行当然看出了他的窘然,张着大嘴笑道:“比你懂!这个爱啊,可以让我成为更好的我,也可以让她成为更好的她。”
高晟讶然抬头,显见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下个月初我就带妹子走
——你不要拦,你也拦不住。”谢天行起身道,“到地儿了我会给你送信报平安。”
“到哪里,榆林?”高晟嗤笑一声,“和你一样做个女贼寇?”
谢天行挠挠头,“让你发现了,啊呀,果然瞒不过你。”
“我是官兵,你是土匪,自身难保还敢口出妄言。”
“你不会抓我的。”
“呵,别以为你救了我,又是温鸾的义兄,我就会手下留情。”
“我几斤几两重,可不敢这么想。”谢天行笑笑,“我仗的是你父亲的势。”
高晟一怔。
“父亲的遗愿,当儿子的怎么也要尽一份力。如果榆林的乱子能促使朝廷下决心解决侵吞土地问题,那些因此死去的人,或许能得到一丝丝的抚慰。”谢天行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欲走。
“等等。”高晟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朝廷的确有意早日平息祸乱,但招安事大,一旦朝廷下发明旨,你们就不能出尔反尔。”
谢天行眼睛登时亮了,“我明白,先私下谈好条件,再放到明面上走过场,我这就给榆林去信。”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一码归一码,我一定要带我妹子走的,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就想方设法讨我妹子的欢心。”
招安在即,自然不可能杀了他,这家伙,一准儿是算准了时机!
高晟脸色铁青,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卑鄙!”
屋顶的积水顺着滴水瓦落下,打在青石板地上,叮咚
作响。
一场雨过后,在越来越烦躁的蝉鸣声中,溽热难熬的盛夏悄无声息走进了京城。
御前街的笔墨铺子有段日子没开门了,活计小石头也不着急找下一份工,每日里只与新交的相好书音在家中厮混。
“你还是出去找份活计,寅吃卯粮可怎么行?还说娶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铜板都没几个,让我跟着你喝西北风?”
说着说着,书音兀自坠下泪来,“欺负人家是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的孤女,身子叫你睡了,扭脸就不把人家当回事,既如此,我走便是。”
小石头初尝到男女之情,正稀罕着着,见她一哭,急得是抓耳挠腮,“好姐姐,莫哭,莫哭,我不是偷懒不干活,实在是要等着听吆喝,不敢乱出门。”
书音不信,“铺子都关门了,李掌柜也多少天不见人影儿,肯定是欠钱还不上跑了,就你傻实诚,擎等着要债的抓你来吧。可怜我,要卖身替你还债了。”
“这是哪里的话?”小石头笑道,“实话告诉你,过不了多久,你男人要做大官喽,你呀,就是官太太。”
“又唬我。”
“你还别不信,”小石头贴着她的耳朵,嘀嘀咕咕一阵,“……十之八九能成,李掌柜说,想回家的,分房子分地是一定的,想留在军中的,大统领自会替我们讨要官职。”
他们竟然是榆林卫的反贼!
书音脸上血色全无,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小石头以为
她欢喜得傻了,啪叽,在她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得意洋洋道:“京城这个花花世界,我是舍不得走的,谢大哥好说话,又是锦衣卫指挥使高晟的大舅哥,我求他帮忙,必定能给我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的。你呀,就跟着我享福吧!”
“享福,享福。”书音笑了几声,好好伺候了小石头一回,等到夜深人静,便悄悄溜出了门,来到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
开门的是宋南一。
清冷的月光下,他脸上的疤痕泛着幽幽的蓝光,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书音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闪身飞快进门,多少次了,她还是不敢正视宋南一那张毁容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