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且更始,时乃日新。又是一年新岁。
“公主,还是奴婢来吧,别摔着您!”门口望去,安安不知何时窜上竹梯,费劲的挂灯笼,贴桃符,看的次生和七花胆战心惊。看着头戴金花步摇冠,身穿织金绣钉珠锦衣内套紫貂袄的明艳小妹,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想到还在旧苑时,顺顺坐在王氏身边,“嬢嬢,别绣了,您的手都有冻疮了。”嬢嬢仍专心致志的盯着绣样,“马上就是元日了,你们的衣服太素,不好看。安安想要绣上只小兔子,你想要什么呀?”顺顺低头思索,“那就绣只小燕子吧。”那时我一直想飞出旧苑,现在想想,那或许是我此生最安心温暖的日子了。
“岁聿云暮,新元轫。恭喜勖郎升任八品翊卫!”安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拦住正在巡逻的王勖,将一个镂雕鲤跃龙门纹样的银香囊递给他。
“哎呦,公主,您莫让别人听见了。您这声勖郎我是真不敢应。”王勖慌张的看看两边。
“有何不可?以前,除了你、独孤兄长和许宁阿姊,没人把我当公主,现在,我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想法。”
“公主赏节礼,同往日一样派宫人送来即可,怎还亲自来了?”
安安娇俏偏头,眼眸闪闪,“翊卫虽品级不高,但也是官身了,这是大喜事,我自然要亲自道贺。勖郎,我的节礼呢?”
王勖摇头而笑道,“仁善坊的熏鸡,安庆坊瓦子新出的话本,公主可还满意?”“满意,满意!”
安安转身准备回宫,蓦然回,“勖郎,自豆卢家娘子过身后,你再未议亲。我想告诉你,明年,我就及笄了。等我。”安安羞涩的跑开,只留下王勖呆立在原地。
除日前一天,和光殿上下吃火锅已成为固定传统,记得迁宫第一年,宫人们看着摆在正殿的两张大圆桌和桌上两个下放炭火,上呈骨汤的大铜锅,百思不得其解。唐代虽然有火锅,但多是一人份的小铜锅,这么大的,还真是第一次见。“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入席?”顺顺巧笑嫣然,“纤瑾,你们四个女史跟我和安安一桌,梁六、三娘她们一桌,今晚咱们不论尊卑,不分主次,好好乐一乐。岁除有宫宴,今夜,咱们就当除日了。”
“哎呀,公主,这如何使得!奴婢们怎能跟两位公主同席呢!”不等纤瑾说完,顺顺安安一人一只胳膊,把纤瑾压到了坐凳上。“那奴婢为公主们布菜吧。”“银月,我们又不是没手,你就歇一夜吧。”安安又起身把银月摁到坐凳上。“我费这么大劲让将作监做了这铜锅、圆桌,你们可莫要负了我一番心思。难到还要我和安安挨个把你们请入坐吗?”
众宫人终于不再推辞,纷纷入座。顺顺率先将半盘牛肉、半盘羊肉倒入锅中,这口原汁原味的老北京火锅,我可盼了好几年了。还好唐代已有芝麻酱、韭花酱和胡椒,不然,这火锅都没得灵魂。“公主怕不是仙子转世吧,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公主想的出来!”“托公主的福,我们也能吃上牛肉、波棱菜、胡椒了!”牛要用来耕地,在唐代,除了皇室宗亲,吃牛肉都是违法的。菠菜此时刚引进中原,也是金贵食物,胡椒更是价比黄金。宫人们有如此口福,当然欢呼雀跃。
看着热闹的和光殿,顺顺不由回想起显庆元年的春节,那是我穿来过得第一个春节。我们母女四人围在一起,孃孃先为安安斟了一杯屠苏酒,“小者得岁,先酒贺之。”安安收到嬢嬢祝福,笑着将酒一饮而尽,接着顺顺、萧氏、王氏按年龄依次饮过。顺顺为嬢嬢、阿娘各呈了一碗羊肉牢丸,伴着门外的驱傩声,嬢嬢话语温柔,令人如沐春风,“福庆初新,寿禄延长。今岁元日可比往年热闹多了,以后你们姊妹必能岁岁胜今朝。”
晚饭后,晚饭后来到院中放炮竹,安安拉着顺顺的衣袖,“阿姊,驱傩队伍走远了,今年又没看到。”顺顺狡黠一笑,“阿姊也想看,我带你去。”顺顺将安安带至后院柿子树下,“我抱你上去,要抓紧树干,别掉下来,待会拉我一把。”安安有些犹豫,但眼底又压制不住的兴奋,“这岂不是有损身份,不妥吧?”顺顺一叉腰,“驱傩队可要走远了,再晚可真看不到了。”嬢嬢永远也想不到爬树这件事竟是顺顺带得头。姐妹俩倚在树干上,啃着着面具的唱师,唱着逐疫歌。看着戴着各式面具,又唱又跳、执盾扬戈的方相氏、执事者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如今再看傩舞终于不用偷摸爬树,而是可以与朝堂众臣、宗亲妃嫔入阁守岁,在太极殿中观看盛大的团拜会。傩舞开场,唱师、方相足有千名之多,各式面具,红黑衣裤,击鼓跳跃,气势磅礴。紧随其后的便是著名的《秦王破阵舞》,一百二十八人执戟披甲,战车冲锋,兵士列阵,威风凛凛。《九功舞》接续,舞者六十四人,衣紫大袖裙襦,漆髻皮履。舞蹈安徐,以象文德洽而天下安乐也。
守岁侍宴,一个必备环节就是众臣进献应制诗,歌颂圣恩。弟弟妹妹们都未加冠及笄,逃过一劫。顺顺作为圣人唯一在场的成年子女却是在劫难逃。她甚至提前冥思苦想了三日,都没憋出一篇能见人的诗作。想盗用别人知识产权,又怕风头太过,不好收场。
皇后看向义阳公主处,只见她眉头紧蹙,狼毫起起落落,未写一字。突然似想到什么,浅笑挥墨。皇后还以为她作出什么佳句,收上来一看,差点没当场甩回去。高宗看了一眼,险些笑场。“长安城中春已归,和光殿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圣恩德传万民。”这不就是庾信的《春赋》把地名换了,又加了句吉祥话吗。皇后是个不服输的人,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顺顺实在没啥艺术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