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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星火的旅途(第1页)

翌日,围困于避难所许久的难民们终于开始撤离,虽然近日纷争不断、相互之间颇有积怨,但是在苏尔特带来的几名精锐士兵的护卫与监督下,他们也不敢公然造次。索尔隆的士兵们远没有传言中那般凶残暴戾,反而像是另一批更具纪律性的佣兵——当然这也和本地难民极度厌恶索尔隆士兵无不关系,即便相距仅有数尺,难民们也极力避免与士兵们生言语乃至眼神方面的接触,因此也很难对士兵本职工作以外的方面做出评价。

而在狭长队列的尾端,一名面部溃烂的女孩一瘸一拐的跟进着,脚步蹒跚仿佛随时会一头栽倒在崎岖坎坷的岩道上。女孩的身边没有亲人陪伴,虽然这一状况在难民之间并不罕见,不过女孩那神情恍惚、形单影只的模样却格外使人心疼。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名人高马大的大块头男孩正大摇大摆地跟随在大部队中列,虽然与女孩一样没有家长随行,却是一副神气十足的模样,显然没有为昨天的事故有所反省。

于此同时,队伍中后段爆了一场轻微的争执,冲突的双方最初只是低声耳语,随着矛盾激化二人音量逐渐攀升,引得众人不禁侧目打量。

“——雷德蒙,就算是为了讨回公道,这么做未免也也太过火了。”

“那应该怎么办?那些大人只会做些不关痛痒的说教,只是这点程度——”

与克劳斯争辩的是一名年事稍长的男孩,尽管他并不是共同生活在孤儿院的同伴,也不在沼泽遇难的行列之中,绝大多数孩童依旧坚定地站在了他的身后,对前日的霸凌行为感到义愤填膺。不过这一辩论并未能得出实际结果,二人争执的喧闹声很快便引起了周遭成年人的注意,队伍前列的一名重甲盾兵放缓脚步,融入了孩童的队列。

“怎么吵吵嚷嚷的?虽说小孩子间吵架在所难免,但是还是姑且消停点吧。”戈顿不露愠色,却也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据说前面就是毒鬣蜥的领地,像这样大吵大闹不仅会让你们,还会让整只队伍置身险境,明白了吗?”

“明白了,非常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雷蒙德的神情变换犹如骤雨前后的积云,前一秒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后一秒便换上了一副彬彬有礼、乖巧温驯的神色,即便是在颠沛流离的难民队伍中,他察言观色的本领也算得上精干。

“克劳斯你呢?”

“我、我明白了。”克劳斯有些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他不希望整只队伍因为一己之私陷入危难,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被孤儿院的伙伴们疏远,只是他的太阳穴此刻却隐约作痛,直觉告诉他此时放弃与雷蒙德争辩只会招致更为不幸的后果——

尽管不再被雾气与泥沼困扰,队伍的行进度依旧十分缓慢,直到日暮时分依旧能够回望见沼泽低地中那间若隐若现的木屋。考虑到这片区域的黑夜仅有短短一刹那,领头的索尔隆将帅决定连夜赶路,尽早穿过危机重重的毒鬣蜥栖息地,为此他们即将穿越一条险峻异常的山涧——那是一条仅有一足宽、沿着山体盘蜷环形的岩石小径,准确来说甚至算不上一条正规的道路,坎坷陡峭的石灰岩未经任何打磨,部分区域甚至已经风化磨损,只能纵身越过,这对于没有经受过系统训练的难民们而言无疑是一项极为严峻的挑战;然而想要避开这条山涧就只能从南方横越毒鬣蜥的栖息地,又或者花费数个月的时间从北方翻越绵延千里的雪山。

在苏尔特的指挥下,难民们将一条麻绳依次系在腰间,每隔数人便安插一名士兵,如此一来即便有难民失足滑落,两侧的士兵也能及时将其拉回岩崖上。大多数难民出于性命安全考虑,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索尔隆士兵的好意,却也有一部分人不会因此妥协——

“把你的脏手拿开!不要随便碰我!”

队伍的末列,一名女孩像是炸毛的猫咪般戒备地紧盯着试图靠近的士兵,仿佛他手中所拿的不是一段绳索,而是一条剧毒无比的蝰蛇。面对这样一名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凑到自己腰际的小姑娘,一向强硬的士兵一时犯了难,众目睽睽之下对其动用武力并不合适,但是继续相持不下、耽误了行程又会招致长官的责罚。

正当他踌躇不前,犹豫是否应该向其他战友请求协助之时,一名体格高大的拜椎斯人拄着木杖,气势十足地插入了二人之间:“呵呵,我早就已经说过了,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蜜枣大棒打的,那小子看着成熟老道,实际上还是一个深信逻辑与沟通就能互相理解的理想主义者——唉,以上都是一个研究咒术研究昏头的老家伙的自言自语,没必要一字一句地记。我想说的是,索尔隆内部唯命是从的风气可影响不了外人,既然这些小家伙有自己的主见,就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便是了,又何必强人所难?”

“但是他们的安全——”

见士兵迟迟不肯让步,古斯罗夫晃了晃手中的木杖,悬吊在其尖端的一只小巧玲珑的灯笼灯火扑朔,几个呼吸的间隔后向外侧扩散出一圈圈丁香色的光晕。在这古怪光晕的影响下,士兵的目光与行动都变得分外迟缓,像是梦呓般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明白了——既然这是您的指示——”

目送士兵的身影消失在队伍的另一侧,古斯罗夫没有搭理那位神经过敏的女孩,反而转向一直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雷德蒙,露出一口斑黄的烂牙以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子,下次可别再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然上架的鸭子可都要飞了。”

“是,我会悉心遵循您的教诲——”雷德蒙回以一笑,很难琢磨那个神情中究竟是感激还是嘲讽意味占多数。

“哟,你们这群小豆丁聚在一起做什么呢?”正在这时,那名大块头男孩恰到好处地闯入了现场,没头没脑地搭话道,“怎么着,咱都已经不是叼着奶嘴的婴儿了,还需要那些大人们看护?我像你们这么大时,可都是一个人在野外过夜的!”

“哦,如果你真的这么神勇的话,由你来为队伍断后应该没问题吧?刚刚那名士兵可真是胆小如鼠,听说要留在队伍的最后列,就吓得灰溜溜地逃回去了。你该不会也和那个怂包士兵一样,嘴上说得好听,事到临头又夹着尾巴逃走吧?”雷德蒙不动声色地使出了激将法,而口直心快的大男孩果不其然地上了套。

“少把我跟胆小鬼混为一谈!我可是强大又勇敢的纳莱耶勇士!”大块头男孩将绳子的末端系在自己腰上,很是不满地催促着在不远处观察情形的克劳斯,“喂,你在那里什么愣呢?我们可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等你!”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克劳斯挤进众人之间,无视了雷蒙德充满威胁性的眼神,将大块头男孩前端的绳索系在了自己腰间。

“喂喂,你这个小不点杵在这里做什么?我可没闲工夫看护乳臭未干的小婴孩!”大块头男孩不满地嚷嚷道。

“不管怎么安排,总有人要站在这个位置的,我会尽可能不拖后腿的。”

克劳斯随口敷衍道,这名粗暴无礼的男孩显然不是能够顺利沟通的类型,所以克劳斯懒得编排借口,只是直接了当地声明了自己的目的。本以为对方会暴跳如雷,甚至暴力想象,没想到最终大男孩只是耸了耸肩,有些不大情愿地接受了克劳斯的提议。随后,雷德蒙与那名女孩依次列队,赶在队伍行进之前将绳索系在了腰间。

望着雷德蒙在昏暗的日光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克劳斯有些惴惴不安,就才能和决断力而言雷德蒙无疑是个极具魅力的领袖,但是在他的身上同样能感受到一股敢做敢拼的狠辣劲以及某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险恶。与雷德蒙为敌无疑是一件不明智的举动,不过这些潜在的危险,克劳斯更不想看到雷德蒙肆意妄为——

“喂,你在前面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刚刚说不会拖后腿的气魄都去哪了?”身后响起了大块头男孩的催促声。

“没那回事,我只是有些担心——”

“有啥好担心的,你这小身板哪怕摔下去了,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拉上来!”大块头男孩显然会错了意,不过他那过度自信的态度和昂挺胸的傲气倒是给克劳斯带来了些许不知所谓的自信。他正是为了防止雷德蒙在旅途中对大男孩下手才插队在二人之间,尽管他也赞同给予大男孩些许教训,但是雷德蒙提出的毫无底线的计划无疑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心事重重的克劳斯闷头前进,却险些在转角处一头撞上雷德蒙。雷德蒙的步距更大,克劳斯又有意放慢了步,按理而言二人的间距只会逐渐增大,二人在翻越岩崖前相遇只有可能是雷德蒙放慢了步伐——又或者故意在此地伏击自己。克劳斯分外警惕地看向雷德蒙,然而雷德蒙却只是双手空空地握住两端的绳索,甚至主动与他拉开了数寸的间距,在这个距离下哪怕雷德蒙动突袭,克劳斯也完全来得及做出反应。

正当克劳斯犹豫该如何应对雷德蒙的异样表现时,雷德蒙却先一步打开了话匣子:“克劳斯,我还没有和你说过我来到这里之前的生活吧?”

克劳斯微微摇头作为回应,雷德蒙却无视了他的应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的父母是一对已经没落的贵族——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早在他们父辈那一代,家族的资产便被抵押殆尽了,他们充其量也只是端着贵族架子、又放不下贵族奢靡生活的无业游民罢了。作为他们的孩子,我自幼便被寄予厚望,只不过他们的愿望并不是复兴家族,而是不择手段地从我的身上榨取钱财,以偿还越积越多的账单。佣兵、建筑工甚至粉头,他们会指派我去做一切能够赚钱的行当,不过你也应该明白,以小孩子的身体去做这些工作也实在捞不着什么钱。所以我最后还是选择了我最适合的工作,盗窃。”

雷德蒙灵活地摆弄着右手五指,像是变戏法般从手背转出一把匕,不过他并没有用这把匕袭击克劳斯,反而神情诚恳地将匕递给克劳斯:“正因为这段经历,我格外厌恶那些运用先天优势欺压我们的恶棍。克劳斯,拜托你,像那样的恶人需要得到制裁,只要你割断身后的绳索,我们就能在远离压迫与霸凌的环境下过上新的生活了。”

雷德蒙的遭遇使克劳斯不禁动容,不过他还是将匕推回前者掌中:“雷德蒙,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一个人的生命不是我们应该定夺的事物,哪怕我们对他施暴也不能扭转已经收到的损害。比起设法报复,我们更应该找找有没有办法让毒鬣蜥灼伤的皮肤恢复原状,至于该给予他怎样的惩罚,等到我们脱离险境后再与大人们商议比较合——”

克劳斯的话音未落,雷德蒙便重重叹了口气,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克劳斯的提议:“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我还以为刚刚那一番话能够让你回心转意呢,看来我的洞察力和话术还不够精纯,呼,事到如今这些也无所谓了——”

雷德蒙换上了一番冷峻的面庞,语气也远不似先前那样开朗明快道:“抱歉,我向你说谎了,的确我的父母要求我去做各种脏活累活赚钱,不过窃贼不在其中之列。在他们看来,盗窃这种见不得光的活计有损贵族之名——不过实际情况便是,如果我不是每天起早贪黑地去各地行窃,压根就养活不了自己和那两条蛆虫。对了,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吧,因为每次行窃后便会被他们俩毒打一顿,伪造自己的收入来源又很麻烦,所以我就在他们爱喝的酒里投了毒。”

“那些毒不会夺走他们的命,毕竟我还是需要在外人的面前披着‘努力养活昏庸无道的父母的可怜少年’的外皮,以免行窃的事穿帮,不过他们的余生就只能在床榻上像蛆虫一样过活了。不过在我看来倒是没什么区别,毕竟他们也只需要酒精和佛列烟草就能活得很滋润,至少不会碍手碍脚地扯我后退。所以那一天,那群异形怪物烧毁房屋和那两条蛆虫时,我还暗自松了口气呢。”雷德蒙无视了克劳斯诧异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顺带一提,讨厌欺压弱者的恶棍什么的也是我胡诌的,我们活着就只是努力从被欺压者变成欺压者罢了,压根没什么资格说这类漂亮话。但是,拖后腿的害群之马以及阻碍我们计划的人是必定要铲除的——”

“喂,小豆丁,你又傻站在那里做什么?非要我把你扛过去吗?”

身后不远处响起大块头男孩的呵斥声,不过相较于眼前肉眼可见的恶意,言语中的些许怒气丝毫不足为据。克劳斯正要开口提醒他小心,雷德蒙身手矫健地窜上前来单手按住了克劳斯的嘴,同时老练地割断了克劳斯身后的绳索。克劳斯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雷德蒙便弯曲肘部朝着他的下巴猛撞一击,使得克劳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在克劳斯自岩崖摔落,失重下坠的同时,他才注意到他与雷德蒙之间的绳索早早便被切断了,只是在这之前雷德蒙一直用手握住绳索的两端,掩盖了绳索切断的事实。雷蒙德之所以会在转角处等待,恐怕也是因为在转角处切割绳索不会被后方的人察觉,事后更是可以将绳索断裂归咎于绳索在山体上摩擦造成的损伤。而雷德蒙明明左手更加靠近克劳斯,却要大费周章地用右手递出匕,也是因为他的左手必须握住截断的绳索而产生的破绽,只是少经世事的克劳斯并没有料到雷德蒙用心会如此险恶,事到如今才察觉到这一点也为时已晚。

大块头男孩健步冲上前来,在克劳斯坠落之前抓住了他的脚踝,却不曾料想这一场横祸本就是因他而起。雷德蒙毫不留情地挥动匕,深深地刺进了男孩的前臂中,虽然男孩铆足了力气没有松开克劳斯,可雷德蒙的本意便不在于此,趁着男孩全身力气聚集于上半身一记扫堂腿将二人一齐掀翻进了崖底——

自岩崖坠落之后,克劳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度睁开双眼之时,二人正身处一处腥臭昏暗的洞穴之中,满地的腐肉与稻草极大程度降低了二人下坠时的缓冲力。即便如此,坠落在洞窟正中央的克劳斯情形无疑比另一名坠落者好上不少。由于大量失血和高处摔落,大块头男孩依旧处于昏睡不醒的状态,虽然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虞,如果放任不管因为伤口感染而丧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光线变化来看,在二人摔落后仅仅经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又或者是经过了一天以上,而克劳斯又恰到好处地在数日后的相同时分醒转,只是克劳斯真心希望第二种情形仅存在于他的想象中。借着昏暗的光线,能勉强望见数十米处岩崖的轮廓,不过看着一整面光秃秃的岩壁,想要顺着山体爬回岩崖上绝无可能。

为今之计,只能期待岩崖上方的大部队实施救援,或者尝试从下层脱离洞窟再与队伍汇合。克劳斯眯起眼睛,尝试在昏暗的洞窟中分辨通向外侧的道路,然而在他的眼睛能适应昏黑的环境之前,岩壁遍响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鳞片摩挲声。

蜥脚类足部拨动泥水的泠泠声中夹杂着信子扰动空气的琐碎响动,克劳斯神经紧绷,手脚着颤蜷缩在岩壁边,尽可能远离那阵异响的来源,却不料与一双散着妖异紫光的蛇目恰巧对上了视线。繁多的蛇目如同初冬时冰霰,自中央泼洒散开,疏松却又无孔不入地占据了洞窟对侧的整片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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