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皮特·尤斯蒂诺夫在众星云集的电影《尼罗河惨案》中扮演赫尔克里·波洛
之后,企鹅出版社邀请多萝西·L。塞耶斯来共享这个王座。塞耶斯是一名牧师的女儿,不像阿加莎那样精通毒药,但设计出了许多奇特的杀人手段:向被害人血管里注射空气;一名男子死后身上没有明显受伤痕迹,死因是被囚禁于教堂塔楼中,不堪忍受彻夜敲响的钟声。
当破解谜题成为重点时,塞耶斯小姐就捉襟见肘了(比如《五条红鲱鱼》和《寻尸》)。她的强项是根据自己生活经历描绘出真实的场景:她曾任职广告撰稿人,求学于牛津大学女子学院。她在林肯郡乡村生活过,那里地势出奇地平坦,沟壑阡陌交错,教堂散布其间。
她的书迷非常喜欢她笔下的侦探彼得·温西(PeterWimsey)勋爵:他是站在法律正义这边的贵族版拉弗尔斯。他有着一流的板球球技,学识也十分渊博。他是丹佛公爵的时髦弟弟,用满嘴上流社会的俏皮话来展现他的睿智。在系列小说里,温西勋爵让哈里特·瓦恩免受谋杀指控,然后追求她,最后娶了她。后来,塞耶斯不再奢望读者重视犯罪小说里的背景而非犯罪
情节,她在接下来的20年中都没再创作过这个题材的故事,转而写作有关耶稣生平的广播剧,翻译了《罗兰之歌》和但丁《神曲》的前两篇。
被企鹅出版社授以“犯罪小说女王”称号的另外两位作家也创作了贵族侦探,他们的浪漫史和婚姻贯穿了几部书。在玛杰里·阿林厄姆#pageNote#39的小说里,“艾伯特·坎皮恩”(AlbertCampion)是某个姓氏不详的贵族“鲁道夫勋爵”的化名。他像彼得·温西勋爵一样苗条、健美而强壮。和温西勋爵不同的是,他戴双片眼镜,谈吐也没有纨绔子弟的气息,还随着自己的作者一起变老。在阿林厄姆战争前写作的小说中,故事背景除了乡村老屋外,还有她和丈夫熟悉的伦敦艺术圈。在阿加莎妙探寻凶式的小说里,只字未提英国是二战的大后方,但在坎皮恩的故事里,历史氛围被真实地还原了。《烟中虎》(TigerintheSmoke)中,那场在雾气迷蒙的伦敦展开的追逐,比《四签名》中的情节更加刺激,故事中的道德意识也强于英国天主教徒塞耶斯小姐的作品。柯南·道尔《弗朗西丝·卡法克斯女士的失踪》里写了用棺材运送活人的手段,而阿林厄姆在《给殡葬者添活干》(MoreWorkfortheUaker)中将其演绎得更加吊诡。总的
来说,阿林厄姆在设置谜题上的功力比不上她对人物的塑造,但人物塑造也被阶级意识和种族主义倾向削弱。而这和阿加莎对犹太人的恶意相比则是小巫见大巫。
新西兰作家奈欧·马许#pageNote#40习惯把警方的侦探打造成英雄,为了迎合中产读者的口味,赋予主角一个与警察职业毫无关联的“上流社会”家庭背景。这种写法其后被迈克尔·英尼斯和P。D。詹姆斯沿袭。奈欧在几本小说里让罗德里克·阿莱恩(RoderickAlleyn)追求阿加莎·特洛伊(AgathaTroy),后来他们结婚了。奈欧还写了一个惹人讨厌的记者,他是故事里的“华生”,但他在前几部小说里都没有充当叙事的角色,作用也不大。她的作品还像多数早期警探小说一样,险些沦为了反反复复的嫌疑人对话实录,让读者能够根据事实判断凶手。然而,奈欧是设计陷阱的高手,“显而易见”但是“绝无可能”的嫌疑人最终都被有力地证明是凶手。
殊途
在公共图书馆的犯罪小说区书架上摆放着各种类型的小说,并不都是遵循福尔摩斯式的“侦探破解谜案”的简单模式。但即使情节如此简单,还是存在几种模型。侦探可能是私家侦探、警察或是一个总是遇上案子的业余破案爱好者。最后一种类型的侦探——比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马普尔小姐
(MissMarpe)或埃德蒙·克里斯潘#pageNote#41笔下的杰维斯·芬(GervaseFen)——不是最受欢迎的,因为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或是一个牛津大学的老师,走到哪里都会碰上谋杀案,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但是,“业余破案爱好者”这类的侦探非常适合柯南·道尔没有尝试过的一类犯罪小说。多萝西·L。塞耶斯曾说过,她想把风尚喜剧融进犯罪小说的框架中,把光彩照人的角色打造成英雄,但风险也随之而来,因为读者可能不喜欢角色特有的“做派”。伯蒂·伍斯特(BertieWooster)在牛津大学时获得两门学科第一名,还擅长打板球,塞耶斯小姐显然觉得这个人物设定很完美。萨拉·考德威尔#pageNote#42的两宗谋杀案很是巧妙,几个年轻的出庭律师凭借“小儿科”的聪明破解了谜题,能欣赏其中幽默的读者就享受这个故事,不喜欢的就味同嚼蜡。柯南·道尔简单而明快的喜剧则没有这种风险。
柯南·道尔没有写讽刺文章的天赋,所以他的小说和萨拉·考德威尔和埃蒙德·克里斯潘的截然不同。他们的小说情节复杂,引用到位,幽默而超脱,作者高高在上地掌控着整个故事。柯南·道尔相信健康的冒险有益处,他很自豪可以对活力充沛的年轻人施以影响。除了莫名其妙地引用歌德的话,柯南·道尔不会靠引经据典来吸引学
究式的读者。这是他与“迈克尔·英尼斯”(真实身份是牛津大学基督教会学院学生J。I。M。斯图尔特#pageNote#43)和“尼古拉斯·布莱克”(桂冠诗人西塞尔·戴·刘易斯#pageNote#44)的区别。
“硬汉派”的私家侦探小说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代表人物是平克顿的前雇员达希尔·哈米特#pageNote#45和雷蒙德·钱德勒。故事遵循了柯南·道尔的人物设定,侦探是这个邪恶世界里的正义之士。钱德勒有一句名言:“他走在这条肮脏的街上,但他自己并不肮脏。”夏洛克·福尔摩斯正是这样。硬汉派作家对愈发程式化和不真实的谜题嗤之以鼻,于是他们追随着柯南·道尔的脚步,专注于制造悬念和描写追凶:让故事的主人公屡陷陷阱,又逃出虎口。“谁在乎是谁杀害了罗杰·阿克罗伊德呢?”钱德勒问道。
为求真实,有些作者写的侦探就是警察。多年来,乔治·西默农#pageNote#46笔下的探长麦格雷占据标杆人物的位置。西默农文风简洁,以烟雨迷蒙的都市为背景,主角专业务实,他开创的这套风格可以用于其他欧洲大陆的警察,比如尼古拉斯·费立林#pageNote#47创作的范·德·瓦尔克,或是皮·华卢和玛姬·舍瓦尔#pageNote#48的贝克探长。艾德·麦克班恩#pageNote#49拓宽了破案的范围,在短时间内让纽约市一个辖区的侦查部门负责一个案件,看起来更真实。于是,电视上出现了许多模仿者:《山街蓝调》《警务风云》《纽
约重案组》和《凶杀》。这些与之前的剧集大为不同,例如温和的《警察迪克逊》系列警匪剧和更加反映现实的《Z号警车》。但所有的剧集核心都是通过破解线索和排除嫌疑人来侦破谋杀案。20世纪60年代的鲁伯特·戴维斯#pageNote#50扮演的麦格雷,80年代的约翰·肖#pageNote#51扮演的摩尔斯探长展现了福尔摩斯的基本探案方法仍然是最好的,只是人物成了职业警察。
达希尔·哈米特是“硬汉派”侦探小说的先锋
间谍故事和惊悚小说是另一类截然不同的“犯罪小说”,也属于福尔摩斯故事的同类。悬疑、危险和追踪都是四部福尔摩斯小说的重头戏。外国特工窃取军备计划或条约草案在两个最精彩的故事里都出现了。《最后的致意》里并没有破案和阴谋,只有一系列德国人显露出邪恶企图的桥段;乔装的福尔摩斯破坏了他们的行动;福尔摩斯和华生带着他们轻而易举拘捕的间谍逃走了。反英国间谍的题材(在战争时期此类题材很正常)足够扣人心弦和刺激。后来,莱恩·戴顿#pageNote#52和约翰·勒卡雷#pageNote#53这样的大师在这样的故事主干上添加了谜题,还像其他更为出彩的福尔摩斯故事那样揭穿罪行,因为约瑟夫·康拉德对于危险的间谍世界的看法,他们将自己的作品拔高了层次,心理描写丰富。
在电影《夜长梦多》里,汉弗雷·博加特饰演菲利普·马洛——雷蒙德·钱
德勒笔下经典硬汉派私家侦探,合作的演员是劳伦·巴考尔
非写实的惊悚小说因为埃德加·华莱士#pageNote#54的作品获得了鼎盛的人气。他也经常抛出一个待解的谜题,但没有福尔摩斯故事和黄金年代作品那么精巧复杂。但他把写作风格、人物塑造和背景都简化到极致,以此突出叙事的节奏。他的书一时供不应求,而柯南·道尔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还有库存。在低迷期,福尔摩斯系列的《三角墙山庄》里还可以读出20世纪20年代惊悚小说的影响。强硬的措辞和粗野的种族笑话是萨珀#pageNote#55的“斗牛犬”德拉蒙德和唐福德·叶芝#pageNote#56的贝里·普雷戴尔的主要逗乐方式。虽然柯南·道尔比这些排外的保守派思想更开放,《三角墙山庄》里甚至出现了排外作者无法容忍的外国冒险者,但他因为年老而受了那些作者的影响,有的读者认为这个故事很失败。也许新一代作者强调爱国的“运动员精神”,令他误以为他们所写的冒险是有益于健康的,且是时下年轻人流行的新形式。然而,到了埃里克·安布勒#pageNote#57和哈蒙德·英尼斯#pageNote#58手中,纯粹的惊悚小说让“犯罪小说”从黄金年代一贯浅薄的保守当中解放出来。热爱自由的柯南·道尔一定会赞赏安布勒把惊悚小说当作反法西斯的武器。而英尼斯的作品不关心政治,人物身上中左翼的立场非常接近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基本立场。
柯南·道尔的贡献
犯罪小说真的远远偏离了柯南·道尔和福尔摩斯吗?从很多方面说确实如此,厌倦了单纯的谜题的读者如今被一些专业的内容吸引。惊悚小说已经公开涉足某些政治领域,柯南·道尔肯定会为之震惊,因为他认为几乎每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都会带着一点自由党或是保守党的倾向,但都能与萧伯纳求同存异,把他的社会主义信仰与他素食主义习惯一样当成怪癖。
皮特·切尼#pageNote#59将探案和悬疑结合起来,创作的惊悚小说大放异彩。他在埃德加·华莱士作品的基础上做了全面提升,抬高了人物的阶层和才智,丰富了写作风格。他能轻松地由斯利姆·卡拉汉(SlimCallahan)慵懒的优雅切换到联邦调查局探员莱米·科逊(LemmyCaution)雷厉风行的美国人做派。联邦调查局的内容在他的后来者们的“晦暗”小说里大行其道。切尼的小说比柯南·道尔的小说更多种族主义色彩和情色元素,但他的主角还是福尔摩斯那样的中上层阶级和统治阶级,只是沾染了黄金年代保守排外的不可一世。
在巴肯、萨珀和切尼之后出现的詹姆斯·邦德与福尔摩斯表面上大相径庭,实际上却是一脉相承。邦德不查案,但他追捕别人,也被别人追捕。他放荡不羁又香艳的冒险就是福尔摩斯的波西米亚精神在20世
纪五六十年代的体现形式。片中出现大量的品牌和街道名称也是福尔摩斯作品风格的放大化。邦德踏足不同寻常的地方,呼应了三部福尔摩斯小说中在奇异之地探案的内容,以及在经过艺术加工的达特穆尔发生的奇案。幽灵党和斯莫西党之于邦德,相当于外国特工之于福尔摩斯:邦德和他的敌人更加暴力和冷酷,因为那代人经历了或是参与了两次世界大战,而柯南·道尔只见证了其中一次,而且带着本国的偏狭之见。
也许,伊安·弗莱明#pageNote#60真的坚信自己创造了一个传统的英雄,这正是英格兰这个缺乏英雄气概的福利国家所需要的。他与萨珀和唐福德·叶芝一样,秉持着柯南·道尔的原则:犯罪分子不应该被塑造成偶像,主角必须是体现不列颠精神的楷模。阿瑟·柯南·道尔的个人生活一清二白,所以他的后来者当然无法像他那样赋予福尔摩斯发自内心的正义感。只有像埃里克·安布勒这样的道德家侥幸地成功塑造了一个卑鄙的(而且臭烘烘的)反英雄人物阿瑟·阿卜杜勒·辛普森(ArthurAbdelSimpson)。
如果说福尔摩斯的故事借鉴了低俗恐怖故事和廉价惊悚小说的一些要素,那么庸俗小说反过来也从他身上吸取长处。柯南·道尔去世十几年后,一份市场报告惊奇地发现,当人们被要求说出住在贝克街的最著名的侦探
,更多人回答的是塞克斯顿·布莱克#pageNote#61,而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一群商业写手轮番写作塞克斯顿·布莱克的故事,持续到了20世纪中叶之后。从侦探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些故事都是高超的模仿品。名字韵律和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模一样,也有很多名人是姓布莱克的。此招巧妙,用心也略显不良。
约翰·肖饰演摩尔斯,他在警方的支持下查案
“我的名字叫邦德——詹姆斯·邦德。”邦德的故事和风格实际上受福尔摩斯影响颇深
但故事本身不是完全的抄袭作品,布莱克身边的伦敦助手廷克(Tinker)也不是照搬华生的。这对伙伴让自己的习惯和环境跟上时代脚步,顺畅而低调地适应着故事发表的年代。布莱克像其他低俗小说的人物一样,也做大量的细致推理,但他能向要求不高的读者很好地呈现从案发到犯罪分子伏法的完整过程。塞克斯顿·布莱克系列故事中的《钓鱼者失踪之谜》是我读的第一本侦探小说,当时我9岁或10岁。再早几年,我首次接触到“侦探”这一概念,就是像少年漫画报《冠军》里科尔温·戴恩(ColwynDane)那样手拿放大镜的角色,这个报纸里只有故事而没有连环画。
从某方面看来,最意外的是福尔摩斯对儿童小说的影响。当年,低俗恐怖故事和廉价惊悚小说是受到鄙视的,就像今天的网
络色情片一样,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是不应该看的。(他们看的都是阿瑟·米#pageNote#62写的有益书籍,或是美国的《波普》杂志#pageNote#63。)非魔幻类的儿童小说被圈定在由《小妇人》《秘密花园》和《寻宝人》划定的界线内。从巴兰坦#pageNote#64和亨蒂#pageNote#65到马里亚特船长,故事变得适合男孩子阅读。飞贼小说不是写给中产阶级孩子看的。
柯南·道尔去世后10年之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伊妮德·布莱顿#pageNote#66写作用词简单,句子结构清晰,一出道即获得了教育家们的赞扬。她其后出版的小说《五个伙伴》(FamousFive)轻松愉快,故事都是在户外冒险,主人公遇到的小偷和走私犯比普通乡村侦探一辈子遇到的都要多。健康的BBC儿童时间“麦克叔叔”(UncleMacs)节目播放《少年侦探诺曼和亨利》(NormanandHenryBones,BoysDetectives)。哈代家的男孩、伯西家的双胞胎、侦探少女南希·德鲁让大西洋彼岸的小读者们手不释卷。大家对此毫不意外。这无疑是柯南·道尔最大的成就,他给了犯罪小说受人尊敬的地位,所以加工后就能成为受过教育的孩子的主要读物,虽然纯粹主义者还在积极反对让孩子读安吉拉·布拉希尔#pageNote#67的纯真校园故事。
1939年,英国演员巴希尔·拉斯伯恩(B
assilRathbone)扮演夏洛克·福尔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