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這個間歇失明症,知情者只有師父常鏞一人,連他父親沈書允都不知道。
他也曾就醫過,為了保密,不能找宮裡太醫,也不敢找京城中的任何大夫,只隱瞞身份去外地看過。所以,宮裡的太醫也沒有知情的。
他絕不能、絕不願讓人發現自己眼睛的問題,來自他人的或同情或興災樂禍,或落井下石,他都不能忍受。
偏偏樹欲靜風不止。腳步聲停在了身後,欠揍的聲音響起:「呦,這不是沈二公子嗎?稀客啊!」
是七皇子,辰王宋明汐,就是在朝堂上一腳將他踹成大理寺少卿的傢伙!
沈星河不淡定了,額角當即炸出火星,咬緊了牙根才忍住沒回頭。
沈星河毫無反應,宋明汐卻不打算放過他,語氣譏誚:「嘖嘖,二公子好大的架子!縱觀全國上下,也就我父皇一人配得上跟你說句話了是不是?二公子能不能賞個臉,給本王一個眼神?」
沈星河的手在木欄杆上捏得指關節發白。他害怕被發現眼睛的問題,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滾。」
「哎喲!」宋明汐氣笑了,對著沈星河的後腦勺作揖,「二公子總算肯搭理本王了,本王真是受寵若驚!二公子,本王一腳助你官升兩級,您不謝謝我啊?」
沈星河氣不打一處來:「此事,回頭再找你算帳!」
「別啊,要算現在就算!你起來跟本王打一架,本王要是輸了,給你跪下賠罪!」
沈星河脊背僵直:「你能不能滾?!」
宋明汐怒髮衝冠,手伸向沈星河的肩膀,想拎他起來打架,又生生忍住了。這裡畢竟是御花園,德宗帝還在不遠處的暖閣里,若在這裡打架鬥毆,至少得關一個月的禁閉!
宋明汐的手緩緩攥成拳頭,骨節捏得咯吱作響。沉默一陣,終於甩袖就走。走了幾步又不甘心,回過頭來指著沈星河的脊背,手指顫抖,眼圈都紅了:「沈雲洲,你倒是說清楚,我究竟何時何地、因何事開罪的你?」
「雲洲」是沈星河的表字。
沈星河只冷冷給了兩個字:「不敢。」
宋明汐炸了:「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你說翻臉就翻臉,連個理由都不給!六年了,我跟你套了多少次近乎,熱臉就貼了多少次冷屁股!沈雲洲,你看看你自己,這些年如一具行屍走肉,你到底吃錯什麼藥了?!」
沈星河低聲道:「我只是厭倦了你們這些皇親貴胄。」
時隔兩人斷交六年,沈星河終於給了宋明汐一個答案,把宋明汐氣得差點撅過去:「你自己也是長公主府的二公子,不也是皇親貴胄嗎?!」
宋明汐成功戳中了沈星河的痛處,沈星河心中稍稍泛起的一點內疚頓時煙消雲散。他的頭疼得正厲害,態度越發惡劣:「我才不屑與爾等為伍!」
這天底下敢在御花園裡宣稱不屑與皇子為伍的,大概只有沈星河一人了。聲音再大一點讓暖閣里的德宗帝聽到,就夠得上砍頭了!
宋明汐只知道沈星河六年前突然煩了他們一群一起長大的朋友,單方面與所有人斷交。卻不知他厭惡自己到這種程度。
他忽然失去鬥志,像個霜打的茄子似地蔫了:「不瞞你說,關於你身世的傳言,我也有所耳聞。可是我不在乎啊!不論你出身如何,你都是我朋友。雲洲,你是介意這些才與我疏遠的嗎?」
沈星河冷冷回了兩個字:「不止。」卻不肯再解釋。
宋明汐站在原地等了一陣,什麼也沒等到,悵然道:「罷了,你放心,我不會再像個狗一樣討你嫌了。我卻不後悔那天把你踹到御前。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拿刑部的案宗當書看,也聽人說,你查案的時候很有勁頭,至少不像個死人了。聽說案子已破,恭喜啊沈少卿。就此別過吧。」
宋明汐拱了拱手離開。不過是一個轉身,卻似真正訣別。
沈星河腦袋中的疼痛的毒蔓收起了觸角,池塘里的一叢枯荷顯現在視野。他回頭,望見宋明汐決絕離去的背影。他張了張口想叫住宋明汐,卻終於沒有出聲。
十四歲那年,他聽到關於自己身世的傳言,還以為是有人造謠,跑到文宜長公主面前,請她查出造謠之人,以正長公主府清譽。
文宜長公主卻看著他,神情疏離而冰冷:「那不是謠言。你的生母的確是個下賤的賤民,你身上根本沒有皇室的血,你是沈書允跟那個賤貨生的私生野種!」
他一直當作母親的人,用叫做「恥辱」的刀子將他捅了個透心涼。
那時他還小,第一時間選擇了厭惡自己。他不再與那群從小一起長大的皇室宗親的子弟是一類人,繼而厭惡了他們。
總之厭惡了全世界。
沈星河懷著滿腔厭惡回到大理寺,卻在廳里看到了這世上最令他厭惡的人。
他的父親,刑部尚書沈書允。
第38章父子離心
大理寺卿易遷正在與沈尚書喝著茶相談甚歡。見沈星河進來,沈書允停止談笑,等著兒子問安。
沈星河一語不發扭頭就走。沈書允氣得臉色鐵青,猛地拍了一把桌子,桌面的茶杯都震翻了。
易遷趕忙站起來攔住沈星河:「雲洲,雲洲啊,沈尚書來了。」
沈星河緩緩回頭,盯著沈書允,眼神意味深長,一語雙關:「我看到了。我,又,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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