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月得知周紫苏便是之前两次遇见的少侠,也禁不住反复打量。
当日的少侠威风凛凛,剑眉插鬓,面前的姑娘却柳眉如漆,素装便服,乌披肩,无脂粉之饰,恰如刚出谷的新月,又如清晨带露的小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清纯,简直判若两人。唯一相同的,就是一份清秀与灵动。
刚才秦时月进得人家门来,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姑娘细看,也难怪他一时认不出来。但现在拜访的对象一下子由小后生变成了小姑娘,男女有别,他心理上缺少准备,一时不免有些拘谨。
好在周紫苏看出了这一点,变得更加主动,秦兄长秦兄短的,叫得时月心里暖暖的,才慢慢有所放开。
不一会,周白苏来唤吃饭,三人便移座右厢房内的餐厅。
时月想起在永王集市买的酒,起身去马上取了行李过来,将酒搬出。
厢房靠天井的一面,依然是板壁,下半部实心,上半部镂空,雕的是渔樵耕读人物。
日光斜入,将镂窗投影到墙壁桌椅上,显得分外温馨宁静。
厢房中间摆着一张小巧玲珑的紫檀圆桌,西面墙上是一幅山水,画着涧水、老松与远山,两边配着行书条幅,内容是唐朝太上隐者的一《答人》:
偶来松树下,
高枕石头眠。
山中无历日,
寒尽不知年。
采用的是石鼓文书体,笔画简洁沉着,瘦劲如老根盘曲。落款是“止泉”。
这石鼓文是大篆向小篆演变当中的一种书体,面貌古拙,笔笔清楚,因此最见功夫。
时月看了,自言自语地说:“真是苍劲古雅之至,少说也有三四十年的功力了吧?止泉者,住也,不输‘老泉’之号也。”
“嗯,我爷爷幼即习字,该有一甲子以上的历史了。老人家名‘止泉’,字“近梅”。公子说的‘老泉’又是谁的号?”正在上菜的周白苏问。
时月说:“苏洵,乃大文豪苏轼之父。”
“噢,原来差点傍上文豪世家了。”周紫苏俏皮地说。
“你爷爷这样的品性,哪用得着傍别人?自己就是一个传奇,”时月说,“名字里有梅,品格中有梅。甘处山野,自开自谢,临泉独芳,本身就是一株老梅。难怪会对梅花那么喜爱了,饰物和楹联当中,都有梅花。”
白苏说:“爷爷爱梅,还有一个原因,是紫苏的生母名叫小梅。”
“是吗?”时月看了一眼周紫苏,见她低头不语,忙再看周白苏,见她又眨眼又摇头的,便不敢再问。
此时,热腾腾的菜肴已经安排停当,双方分宾主坐下。
周止泉老先生在西面靠墙主位入座,秦时月与周紫苏一右一左打横,周白苏在下相陪。
时月看在眼里,心想,俗话说:“若要好,大做小。”白苏这姐姐当得好,连坐位置都这么谦让,把尊位让给了妹妹。这样做,一是体现了对妹妹的爱护,二也便于妹妹陪同客人。与秦时月面对面的,聊天更方便。可见这姑娘的聪明和善良。
这秦时月有个特别的脾气,吃饭吃的不是饭菜,而是心情和氛围,所以不挑饭菜只挑食伴。
如果伴侣不合他的心意,则山珍海味也无食欲。一顿饭吃下来,筷子都懒得动几下。
假如伴侣称心,则粗茶淡饭也能吃出至味。而且落座必饮,开怀畅饮,妙语连珠,不将一顿饭吃得风生水起决不罢休。
西方人那种一人一盘一刀一钗的吃法,在他眼睛里是孤老头的吃法,一点都不欣赏。
但如果遇上性格不爽或喝酒调皮的人,他又宁愿选择那种“孤老头”式的吃法,一碗米饭,半碗蔬菜,五分钟解决问题。有时连坐都懒得坐下来,站着就将饭菜扒拉进肚子里了。
时月的爷爷虽是木匠,却喜研究袁天罡、李淳风的学说,闲来经常登山涉水寻龙探穴,颇喜黄老之术。
父亲喜欢舞文弄墨,欣赏字画。
母亲出生于郎中之家,向来贤淑治家。
两代人的儒雅秉性,直接影响了小时月,读书之余临池不辍,尤其对苏黄米蔡宋四家颇有心得。
时月从小浸润于传统文化,故而到了古色古香的“药庄”,与神仙一般的爷孙仨一起吃饭,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秦时月注意到,桌上的餐具是一色的龙泉青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