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林青靠在床上,手中还端着一杯没动过的热茶,“直到十多年前的一个深秋,陈州兵备副使忽然从一线天进来,身后还跟着大批官兵,个个兵强马壮,披坚执锐。
“起初大伙儿以为是征兵,最糟糕也不过是征粮。谁想,之后他们找上了村长,声称凌氏逆贼的党羽已集结了上千兵马,准备攻下这片谷地作为据点。”
“众人听完自然都吓坏了,纷纷恳求军爷们庇护保佑。”
言至于此,他苦笑了一声,“干了一辈子农活儿的乡里人,对山外的事能知晓多少?尤其是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官们,瞧着比神仙还厉害,自然是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昔年兵备道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要全村撤离,并且选在半夜子时之际,扬言是为掩人耳目。
在山谷里土生土长的乡民,忽然背井离乡,没有不舍得的,但活命要紧,又听闻赶走了叛军还能回来,也就不再坚持。
“启程的前一日,兵备道让各保长将军中劣一等的甲胄、兵器分下去,要家家户户穿戴在身,以免途中遭遇匪徒时不能自保,毕竟刀剑不长眼。”
当听到这里时,隋策和方灵均各自皱起了眉,已然觉得不对劲。
“那夜正好有微雨,子时刚至,村长便领头一家一户地敲门,提醒众人上路。”
“而村口还停着一队整肃的兵马,是来护送村民安全离开的。有朝廷出面,又有村长打头阵,听上去是不是靠谱极了?一时间门谁也不曾多想,就这么跟着大军走出了两山夹道。”
隋策闭眼摇了摇头,便听他忿然说:“可正是在出山的那一刻,伏击在外的‘叛军’突然难,趁着夜色窜出了草丛,直奔山口杀来。”
商音扬眉:“那不是叛军?”
“他们杀的只有村民,只有村民!”程林青抓着床沿重复道,“出去的路堵死了,等大家往回跑时,现回村的路也被封住,所有人皆被困在一线天的夹缝里,他们是活生生被乱箭射死的!”
上到八十老叟,下至襁褓幼儿一个没剩。
说是整个村子夷为平地也不为过。
他咬牙:“若不是我与邻家大哥去镇上念书,晚了半日回村,只怕在十年前我们也一样惨死其中。
“而偏就那么巧,梁国丈没多久便上报朝廷说大石子坡大捷,剿灭了凌氏余孽上千人,甚至有人头呈上,这里面敢说没有大石子村的血吗?他梁少毅敢清清白白的承认自己没用大应百姓的命给自己的前程铺路吗……”
话未讲完,程林青便垂头一阵猛咳,脚下星星点点的溅着血丝。
隋策看出他情况不对,“你的病……”
程林青抬手挡住想上前替他擦拭的今秋,星眸如刀,刀刃上锋芒毕露,“我的病怎样都不打紧,只要能让梁家……能让梁国丈伏法,哪怕是得知判决后当场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将军。”
“祸难生于邪心。”
他忍不住往前倾身,“我们二人作为大石子村唯一的活口,十多年来无不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踏入京城,以举子身份走进皇宫之内,向天子陈述冤情。”
但皇天待人如此苛刻,他们分明已然更名改姓,潜藏在别处相安无事数年,却竟在乡试时不知为何被梁家人认了出来。
以至于上京敲登闻鼓的途中遭到不止一批杀手灭口,还连累不少无辜的秀才惨到毒手。
“大哥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我。”
程林青认真道,“我若丧命,这世上便再无人能说出真相,梁家就要踩在上千人的尸骨上吮血噬肉,不知多少年!”
“你放心。”商音与他晓之以情,“我们和梁家一样有不共戴天的仇,但如今皇上重病不起,内阁又有半数在梁氏的掌控之下,事情急不得的……”
“倒也并非全然没有门路。”
说话的是方灵均,他略一思索,“我可以去找太子陈冤。”
商音:“太子哥哥?”
她当下一皱眉,“行不行啊,他可是梁少毅的外孙——亲外孙。”
“行。”他语气笃定,“你们或许不了解太子殿下,他同梁家不见得是一条心。”
再说方灵均背后还有方阁老,他能帮忙确实事半功倍。
商音一瞬间门就宽慰了不少。
到底是自己曾经看上的男人,不怪她当初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嫁去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