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以界碑为限,与外界隔绝开来,满目灰败,全然不似人间景象。
阴风过处,落叶与纸钱纷然而下,只闻哀哭,不见人影。
白竹烟自打不再胡思乱想,对于周遭的感知便也重新敏锐起来,那哭声听得人心底发毛,她不由皱了皱眉。
茶茶也直打哆嗦,紧紧挽着她的手。
她打量着周围,只觉那诡异之声似从四面八方传来,辨不得具体方位。
“暮道长,你听到哭声了吗?”
“嗯。”
白竹烟抚了抚手臂上竖起的寒毛:“我听闻,酆都是人间鬼城,这里真的还有活人吗?”
暮临朝淡声道:“既知道鬼城的名号,为何还想来此?”
“好奇嘛,”白竹烟被他一问,难免心虚,赶紧转移话题,“你呢?你又是为何要去幽明界?”
“有些私事需要处理,顺便亲自去看看此间地脉枢。”
既然说的是私事,那便说明他不愿多提,白竹烟倒也并未在意,只问:“白虎枢竟然在幽明界?酆都既与那边相接,为何看上去如此荒瘠,一点也不像灵气充沛之地。难不成,此处与嵩阳观一样,灵气回流了?”
“这倒不是,”暮临朝看她一眼,“嵩阳地脉灵气回流,乃是受煞气侵染所致,我猜测,或许与魔息流窜人间有关。而幽明界的这处白虎枢,是五方地脉中,唯一一处不会受魔息影响的所在。”
白竹烟不
解,暮临朝继续道:“幽明界所在特殊,连通人间与鬼界,相当于处在阴阳交汇处的一方小天地,受结界庇护。”
“与之毗邻的鬼界,负责收受各界魂灵转世轮回,唯独不收魔族。鬼界释放的极阴之气,堕魔者一旦沾染必遭反噬,他们也因此对鬼气多有忌惮。”
“而幽明界与鬼界相通,鬼气逸散而出,在此形成一道屏障,亦可阻绝魔族进犯。只要鬼气不散,白虎枢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白竹烟点点头:“这么说,酆都也是因为鬼气才变成这样的?”
“不错。每逢界门大开,幽明界的鬼气便会逸散到这里。鬼气愈盛,阳气愈衰,实际上,这里的百姓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而是半人半鬼之体。”
“那他们岂不是很可怜。”白竹烟蹙眉,“就没有人想过离开这里吗?”
暮临朝道:“自然是有的,但此地受鬼气影响已久,那些人出了酆都,在人间便算是异类,没多久就被当作邪祟抓住,一把火烧死了。”
白竹烟闻言暗自心惊。
在凡人眼里,即便那所谓异类同为人族,一旦被打上妖邪的名头,便要对其喊打喊杀。
倘若是如她这般真正的妖族呢?是否永远无法真正站在尘世阳光下,只能藏头露尾,用旁人的身份活着?
一片落叶飘落在她脚边,白竹烟垂下眼眸,扯了扯嘴角:“这些人还真是下得去手。”
枯黄与灰白仍旧不断从前
方飘来,暮临朝拂袖用灵力将其挥去一旁,淡淡道:“他们只是害怕。人一旦习惯于以弱者自居,便会对强者产生畏惧之心。”
“在他们看来,强者扶持弱者乃是理所应当之事,若无法得其庇佑,便会想方设法将其彻底摧毁,以图心安罢了。”
“所以庇佑凡人的力量被人们视作神明,与之相反的,便被当作妖邪。”白竹烟接着他的话说道,“是这样吗?”
“嗯。”
“可这样未免有失偏颇。作恶者自当罪不容诛,但万一妖邪并非全都如他们想的那么坏,万一……只是懒得多管闲事,才选择冷眼旁观呢?”
白竹烟踢飞脚边的落叶,“毕竟世间关乎生死的意外数不胜数,哪怕是被他们所信奉的神,也无法保证能随时降下福泽。”
“我娘常说,命数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而非由天来定。他们倒好,好事不争取、坏事不努力,别人不帮他,便认为此人非善类。”她轻哼一声,“哪有这样的道理,真以为许个愿便能万事顺遂啦。”
她越说越气,神情有些不满,茶茶半懂不懂地听完,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小姐,夫人何时说过这种话啊?”
在茶茶的印象里,白夫人有何要求,只需给白老爷提一嘴,白老爷便能尽数满足,何须自己争取?
白竹烟一噎,轻咳一声:“那个……你还小,我娘自是不会与你说这些,说了你也不明白。”
而这“我
命由我不由天”之说,自然是出自她在妖界的娘亲之口,而非白夫人。
茶茶撇撇嘴,小声道:“我都及笄了……”
白竹烟一愣,突然想起离家前,这小丫头的确已经及笄,只是自己惯于将她当作小妹妹看待,竟没有意识到及笄意味着什么。
说起来,她在妖界也确是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母亲待她冷漠疏离,她这妹妹幼时却极为黏她,可惜后来姐妹两个都长大了,便也生分许多。
她自嘲一笑,妖界一别二十年,她也拿不准,岁幽心里,还会不会念着她这个不受宠的姐姐。
她收起情绪,对茶茶摆摆手:“知道了,茶茶长大啦,回头我让阿娘给你找个好人家,总行了吧?”
“小姐,”茶茶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竹烟笑笑:“逗你呢,阿娘的眼光,我可信不过。”
暮临朝听她说着,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转而落向远处。
白竹烟有所察觉,侧首看向他,他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便映在她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