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历二十一年,二月。
蜀地绵州,春寒料峭、细雨不绝,令人在瑟瑟抖中,又能感受到暖意的即将到来。
陵扬村中。
“你又跑去哪里玩耍了?”
母亲周氏,一看到他浑身湿漉漉自外入院,顿时就气得泪水涟涟,“后日就要考县试,你还是只知道玩,你是要气死为娘!”
周氏斥责儿子,却又不舍得打,自己气得先趴去院中石桌上,抽泣不止。
晏旭则心下叹气:你的儿子已经被你给逼死了。
晏旭,来自大荣朝。出身寒门,习不起武,便励精图治,考状元、入朝堂,终至天子近侍。
努力奋斗的愿望就是想将失土的家乡夺回来。
但仅一年后,外敌突然越过长城,直接攻来了天子脚下。城破之时,晏旭自城楼上一跃而下,带着无尽的遗憾和痛恨,自此魂漂混沌不知时日。
于半刻钟前,忽被莫名之力拉扯,“借”了这具与他同名同姓、8岁男童的身体,“还”了魂,才知自己已处于百年之后的大景朝。
很艰难接受了这现实之后,晏旭根据原主对自家人记忆的总结,已知:这大荣朝,帝王猜忌心重、重文轻武,世族互联、沆瀣一气,百姓仍负累重重。
似乎是在起起伏伏之后,又回到了某种既定的路线上来。不,不止,是失土更重,国土收缩,而他的家乡,依旧被敌国霸占着。
晏旭有了气力!!
先自河中摸了条鱼回来原主家,本是为着全身尽湿作借口,却见“母亲”只为“自己”不上进读书而难过,他挠挠耳朵想了想。
“母亲,儿子是出去刻苦用功了。”
他忆起原主一直没能背诵完的【千字诗】,说着,便站直并腿,双手背后,用稚嫩的声音,压下心头的羞耻感,出声背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周氏的哭泣声停止了。
她慢慢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慢慢睁大眼、张大了嘴。心,却是越悬越高。
直至听到儿子顺利流暢地背完最后两句:“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她一把将儿子揽进怀里,死死抱住,激动的眼泪汹涌而下,“我儿出息了,我们周家有望了、有望了……”
晏旭:“……”
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而原主的身体记忆,却令他习惯性地缩了缩。
他心内再次叹气:为原主的不堪重负。
周氏命途多舛。她出嫁世族王家嫡长子之日,身为御史大夫的父亲,便因被人举告曾为谋逆大将军说情,而致使满门被判流放。
王家担心被世人诟辞不便当场退亲,就急迎柳氏女与周氏同日进门,暗中更换柳氏为嫡子正妻。
周氏莫名就成了妾室,被落至僻院处,数日后方得圆房,自此有孕。但被柳氏暗中加害,以至腹中胎儿八月降世,落地便病啼不止。
柳氏遂唆使夫君休逐周氏及弱儿。
至此,周氏携儿颠沛流离,辗转到了陵扬村,和被流放的家人们,隔着一个县。
被流放已经万般凄苦,能活着就是万分侥幸,周家人却仍从牙缝里挤出口粮,接济周慧母子,周慧亦日夜做着针线,积攒铜板,以供儿子读书。
原主,就这样活成了周家满门跳出泥沼的唯一期望。
还有三日,就要受母之命,去参加县试。
而病弱的身体、不高的读书天分,令小小的孩子再也承受不住这莫大的压力,一人独自偷偷溜出村,投河自了尽。
晏旭很为这孩子惋惜。虽然他承载了对方的身体。
那就一并连因果也担着,为自己、为对方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