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鬼经常会质疑他的命令,并且在他说话的时候一脸漠然地提出其他更好的,或者与他的话相矛盾的建议,最过分的是,他说的往往还有点道理,这让江元睿实在难以忍受。
比起虽然精于算计,却有些小心眼并且一被激怒就容易昏头的江老大,江一苏的阅历以及其他方面肯定是差了许多,但他性格沉稳,善于在关键之处找纰漏,再加上苏青青与没事就跑过来与侄子套近乎的夏元杰暗地里的怂恿(江老大太狂了,招恨哪)以及情报提供,江元睿与江一苏几次暗地交锋,竟都被后者占了上风。
就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江元睿也终于怒了,才几岁就敢这样,等以后长大了可岂不是要踩在他们头上?不过有苏青青和江伯益护着,那小崽子又鬼精鬼精,他连下黑手都很难得逞。
物质上左右不了那小家伙,江一苏对食物衣饰等东西都没有任何大追求,别家孩子争相攀比的东西,风车,花灯,乃至捉鸡跑马斗蛐蛐他都没兴趣,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简直比庙里修行几十年的老和尚还淡定;要在智谋上赢过他吧,那小子偏偏稳当的很,不是有把握的东西就不接招,任凭你怎么挑衅刺激都理也不理,寻他个错处简直比登天还难。
自家儿子,难道你还能去用什么阴招手段威胁不成?连放颗巴豆他都能给你原封不动地还回来。这没办法,家里的仆役下人管家奶妈乃至自家娘子和小女儿都是站在死小鬼那边的,江元睿是孤军奋战,倍感艰难哪。
江老大为此头疼了好一阵儿,你说这种怪胎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小三儿那家伙小时候也不是怪物的好吧。不过在仔细观察之后,江元睿终于发现了江一苏的弱点,这厮受不了别人在他面前犯二。
哪怕被江元俊把苹果放到头顶上练习射箭也不眨一下眼睛,却忍受不了江元皓穿错了颜色的袜子。江老大的复仇计划就此展开,趁着江一苏不得不去他们房间暂住的时候,安排江二和江三轮流给他讲故事。
那些故事是苏青青为了哄江绮睡觉,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各种童话内容糅杂,把一千零一夜,格林童话,豪夫童话,安徒生童话等等混合在一起弄出来的四不像。骗骗小姑娘没问题,但对已经在捧着大厚本看《增广贤文》的江一苏而言,这东西与噪音实在没什么区别。
江元俊这些年在苏青青以及两个哥哥的严格管教下,也勉强识了些字,加上他又一心想要做个好父亲哄娘子开心(动机不纯)。听大哥这么一提,当即拍着胸脯应下。此后他每次从武馆回来,都要舀了二哥之前笔录的童话内容,认真地给儿子讲起大白兔与小灰狼,阿拉灯与神丁,白靴公猪,海的侄女等等故事。
这些故事本身如何暂且不提,江元俊这厮从头到尾错字连篇,还要不懂装懂地给他来上一大堆无厘头的注解,听得江一苏头大如斗,最后终于忍受不了,自己把那些故事的手抄本夺过来解释给这不靠谱的老爹听。结果江元俊听入了迷,反倒开始逼着儿子给他讲故事,折腾得江一苏没一刻清闲,以至于最后看到江元俊就躲。
至于江元皓就更不必说了,这货整天错事不断,只可怜他的师爷忙的跟个陀螺似的滴溜溜地转,不是改榜文就是找案印。那位江三老爷还总是带着一大帮徒弟过来,悄悄把衙役的水火棍或者虎头铡什么的借出去玩,师爷觉得他自打跟了这任县令,连头发都白了一大片。结果这两天县官老爷又不知抽了什么风,开始对小少爷重视起来,并且要求他在自己事务繁忙的时候帮忙给小少爷念故事。
不过小少爷好像不怎么愿意听这些故事的样子,于是江家大老爷还专门派人过来吩咐,在这期间要把门窗都锁起来,禁止出入……
师爷很是胆战心惊,连带着念故事的声音也抖啊抖的。而听着他以平板无韵律又偏偏如海上浮萍间忽上忽下的细声读“三只小猪”的江一苏也很胆战心惊,他觉得自己正在被往猪的方向同化……
在又一次逃跑却被揪出来之后,望着江元睿嘴角处假作若无其事实际上相当幸灾乐祸的笑容,江一苏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人陷害了。
在即馒头里夹咸菜(一种又苦又涩的怪味腌菜,来自于云秋婆家酱缸),饭里埋巴豆,墨汁里掺水(这样写出来的字迹就非常浅)以及往水果上洒花椒一类无聊事件之后,大爹也算终于干了一件有点儿影响的缺德事。
好吧,看在他一边为了海运事务忙的焦头烂额,一边还这么孜孜不倦地记挂着谋害自己的份儿上,江一苏觉得还是自己主动认输比较好,为了小舅舅那点儿好处得罪他似乎不太值。
终于战胜了江家唯一的对手江一苏,重新奠定霸主地位的江元睿很得意。作为胜利者的恩赐,他取消了江一苏的故事刑罚,至于对童话迸发出无限热爱的江元俊则被丢给了师爷,于是后者的头发再次愁白了一大片。
重新得回自由身的江一苏丝毫没有失败者的沮丧感,只是漠然无语地翻开手中的《论语》,继续读书。这时候小妹妹江绮抱着一只黄色的老虎布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江一苏旁边,牵住他的衣角,好奇地踮起脚尖瞧哥哥在看什么,并且伸出一只粉嫩粉嫩的小胳膊,点着书上一排黑色的字,奶声奶气地问道:
“哥哥,这个是什么呀?”
“这是一本关于古代先贤言行的书籍。”江一苏没有丝毫不耐,认真地讲给妹妹听,并且还将她指出的那一句话念了出来,“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