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顾渊还在等她的回答。
她默默地靠上他的胸膛,带着窒息般的依赖蹭了蹭他玄黄的袍领,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狸儿。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示弱的模样,蓦地慌了神,手足都不知往何处放,半晌才安抚地圈住了她瘦削的背:“怎么了?阿暖,你——”他涩涩地一顿,“你不愿意么?”
她将脸埋了进去,他的衣领子里全是让人鼻酸的龙涎香,许久,她才闷闷地道:“我有什么法子,横竖除了你,也无人会再要我……”
她的声音娇软,拂落他心头,有种说不出的痒。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朕的皇后,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她没有应声。
他颇贪恋地用手指拢着她的发,慢慢道:“你不是还要查陆氏的案子么?这样更方便。”
她静了半晌,方道:“陆氏的案子……我已有了几分眉目。”
他高兴地道:“那是好事。你只管查,朕给你办。”
她的话音微微哽住了:“子临……谢谢你。”
他不快地凝眸,“这道谢,毫无诚意。”
她微微一怔,“那要如何?”
他拉着她走到琴案边,“给朕弹一首曲子。”
她呆住,讷讷地道:“我……我不会。”
“朕教你。”他去琴案后坐下,拉着她一把跌进了他的怀里,将五指拢住了她的,轻轻覆在了琴弦上。她只觉全身都被他包围着,热,她不敢转头看他,只盯着那被自己的手指撩拨得微微颤抖的弦,听见一声低沉的喟叹般的琴音。
他笑起来,笑声就在她颈项间,清风朗月一般撞进她心头去,而后流水般的琴音高低错落地跌落下来,他一手带着她按弦,另一手轻挑慢捻,几乎是只手而奏。她听出这又是原样的《关雎》,心情从初始的羞涩渐渐变得安然若水。侧首,他眉目专注,神凝于弦,若不是这天下河山担在他肩上,他原可以做一个闲散宗室,手挥五弦,不理世务,逍遥洒脱地过一辈子。
可是她又说不清楚,若他果真是那样不顾民间疾苦的人,自己……还会喜欢他么?
北宫,太子宫。
襄儿将竹帘挑起,对内笑道:“太子妃,薄婕妤又来找您下棋啦。”
陆容卿一边理着发髻一边急急走出来,抬首对薄暖莞尔一笑,“咱们往凉亭上去。”
薄暖时常来找她弈棋游冶,顾渊也知道。陆容卿孀居难免寂寞,而偌大宫掖,与薄暖能谈得来的女子并不多。薄暖微微一笑便与她并肩往园子中去,低声道:“我这日来,免不了还是要旧话重提。”
陆容卿看了她一眼,笑容微敛,沉默地走去凉亭中坐下,才慢慢地道:“你愿意与我弈棋一围,我也高兴。只是你回回都要提这些事情,自己不嫌累么?”
薄暖看着襄儿将帘子卷了下来,遮住了满园柔红嫩绿,石桌萧瑟,两盅棋子黑白分明。她没有转头,“表姐怎就不相信,我们终究有机会的。”
“机会?”陆容卿一声冷笑,“我告诉你,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等,等她死的那一天,兴许机会就来了!”
薄暖叹了口气,“这恐怕不容易。”
“这世上哪件事便容易了?”陆容卿冷冷地道,“她若果真能长命百岁,便算我陆家遭了天谴,撞上这样的老妖精。”
她用词激烈,薄暖不禁微微蹙眉,却又不好反驳。“表姐,你看得太浅。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向来就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你是被皇帝迷了心窍,要帮他收外戚揽大权,这个我管不着。但我告诉你,”陆容卿咬了咬牙,终是说出了口,“害我全家的,终归是她一人,赖不到别人头上去。”
“铮”地一声,薄暖刚刚捞起的黑子脱了手,掉在清冷的石板地上。她俯下身子去捡,半晌,才抬起头来。
“表姐……”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得多,是不是?”
陆容卿沉默了。
她的双眼黑白分明,如昼夜沉潭。这样的一双眼,并不擅长欺骗和隐瞒。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阿暖……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薄暖凝视着她,“表姐,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还关心陆家的事……”
“你阿兄呢?”陆容卿突然道,“你阿兄不是与你同母?”
薄暖怔了一怔,自己一路查案莽莽撞撞,却是从不敢与阿兄通个声气。其中缘由,她自己都不愿细想。
陆容卿看她表情,已是了然,“是了,你阿兄毕竟是薄家养就的。”
薄暖只觉手心里都渗出了冷汗,面对自家表姐,竟如千军对垒,她不敢有所隐藏,只能将自己所知的都说出来,才够格与她换取信息。“其实,我只隐约能猜到……外祖父与太皇太后……”
陆容卿的眸光颤了颤。“我听闻你有一面建成三年的铜镜,是太皇太后的旧物。”
薄暖看了她一眼,“不错。”
陆容卿慢慢道:“那是先祖父陆铮进献宫中的御物。”
薄暖的心猛地一沉,又被一根极细的丝线拉扯了上来,悬在半空,上下皆是不能,“我……我知道。外祖父字子永……那铜镜底下,正刻了一个‘永’字。”
“如我所料未差,那铜镜上应当还有铭文。”陆容卿微微一笑,眸色泛凉,“‘常与君,相欢幸,毋相忘,莫远望。’”
短短十二个字,抑扬顿挫,被她略显无情的语调缓缓地抛在了初夏的风里。薄暖静了许久,才终于说出了口:“太皇太后曾经与我说,她在宫中为长使时被人暗算,是一位……陆大人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