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只有國子監監生的身份,說起來只能算個白身,所以只能站在廡房外等待宣詔。
66續續有穿著緋紅官袍的人從乾清宮的勤政殿走了出來。
走在頭一位的老者高大健碩滿頭半黑半白的頭髮,穿著仙鶴補紋的右衽圓領袍,紫紅臉,一雙眼睛顧盼間卻如鷹隼一般精光四射。
——這是內閣輔楊成棟。
這人頗具真才實幹,一路從縣衙主官做起直至北直隸布政使。四十歲時調入京中,短短二十年就位極人臣,無論是地方上的人事還是六部三司紛紜複雜的政務都難不倒他。
只是這人隨著年歲增長性情漸漸變得剛愎專橫,尤其聽不得別人忤逆。所以他當輔的這幾年裡,內閣幾乎成了他的一言堂。
許是見著周秉風儀實在挺拔出眾,楊輔難得駐足停留了幾息,立刻有熟知各方人事的內監過去附耳稟奏。
那位身著青衣的內監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幾句耳語說得眾人都聽得見。
奉安夫人之幼子……,國子監……,下月會試……
數句言辭隱隱約約地隨風傳來。
楊輔眉眼一豎,神色間便顯露出幾分不屑鄙夷。
這位大佬是個實幹出身的寒門,素來最厭惡的就是靠裙帶爬起來的官僚子弟。這些招貓鬥狗之輩無有作為不說,還愛指占著茅坑不拉屎。所以重重一哼連個笑臉都欠奉,袖子一甩就風風火火地走遠了。
官場上歷來不缺人精,幾個內閣重臣和六部九卿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周秉,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惹閒事,都眼觀鼻鼻觀心地也跟著往外走。
卻又忍不住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戚戚咂咂聲不斷。
周秉從小就是被人追著看的,加上臉皮厚得不能再厚,根本不以為意,抬頭挺胸站得筆直。看起來不卑不亢斯文有禮,整個一世家公子的敞亮做派。
於是就有不嫌事兒大的人湊過來。
落在最後頭的是個臉龐圓圓的矮胖老頭兒,停下來,態度極和煦地詢問了幾句,「周賢侄怎麼不在家裡多休息幾天,身上的傷可好利索了?莫要仗著年輕不把傷痛當一回事兒,你要是到了我這個歲數就知道將養身子的好處……」
語氣透著一股子世交之間才有的親熱勁。
周秉除了讀書之外記性極好,只要見過一面就能把對方的秉性、愛好、父母兄弟、親朋好友大致了解清楚。腦子一轉,立刻就意識到眼前這個老頭就是大理寺正卿曹長德。
這人還有另外一重身份。
和自己酒後打架鬧事的京中第一紈絝曹寒的親爹。
周秉雖然和人家的兒子在酒後狠狠打了一架,但知道自己也不是十分占理兒,就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大禮,「勞伯父過問,前幾日都是小侄無狀。等過些天大家都閒下來,我請曹哥哥過府說話。」
青年的態度端正誠懇,沒怎麼意料到的曹長德眉毛跳動了一下。
他之所以落在後頭跟周秉示好,不過是想跟周秉的親娘奉安夫人結個善緣。
奉安夫人雖然是一介女流,但是皇帝因為打小就遠離親生父母,所以對自己的這位乳嬤嬤相當敬重。雖談不上言聽計從,但奉安夫人在皇帝面前也是相當有分量的一個人。
這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所以能夠化干戈為玉帛最好。要不然被這麼一個人時時惦記,曹家日後多少都有些麻煩。
因為家中老妻溺愛,曹長德的獨子曹寒從小就是個胡鬧猖狂的人。這回在外頭因為爭一個不上檯面的紅妓,曹寒的腦袋被打得像個豬頭。
曹長德心痛兒子的同時,也慶幸終於有人能狠狠教訓兒子一回。將打人者的家世一打聽,正愁攀不上奉安夫人門路的曹長德如獲至寶。不但不追究過錯不說,還給周家還了一份兒厚厚的重禮。
等今日正式朝面,幾句話說下來曹長德心中暗暗驚詫。
眼前的年輕人溫文爾雅談吐有物,一雙漂亮有神的鳳眸講話時沉靜專注,眼角眉梢都是討人喜歡的利落勁兒,哪裡像傳說當中那般不堪造就。
楊輔剛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他沒臉,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變相羞辱。這孩子卻恍若未覺一般,單就這份涵養功夫就了不得。
周秉相貌本就生得極好,在一片青色紅色的官袍當中,很容易分辨出他的素麵玉色直裰。
這會兒站在檐下略帶淺笑地與人說話,濃眉星目面容清俊身姿如松,透著一股年輕人特有的英朗之氣,一時間連勤政殿伺候的宮人們在進出時都忍不住抬頭悄悄打量幾眼。
曹長德說了一會兒話,心滿意足地露出微笑。
「……我家曹寒雖然打架打輸了,心裡卻對你服氣的很,說京里這些小兄弟當中難得有一個讓他入眼。你們好好相處,日後入仕了……在官場上也能多個臂膀。」
他頭一回覺得小霸王一般的兒子這回打架打得很值。
京城的世家子弟多半都有姻親關係,打打鬧鬧是常事,所以曹長德對於兒子和周秉之間的矛盾不以為然,這回見了真人更是連連稱許。
別人給了台階周秉自然應是,再不懂就是個棒槌了。
過了一會兒就有人過來宣詔,說皇帝正在用茶點,兩刻鐘後還要接見朝臣,讓他這會過去陪著說會話。
曹長德自然放行,殷殷地囑咐回頭到府里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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