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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頁(第1页)

「我?的意思就?是」,沈念從陰影中大踏步走出,整個?人浸在暮春時分暖融融的夕陽里,「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沈忘最後深深地看了兄長?一眼,拱手而拜。沈念還不及上前攙扶,就?見沈忘再?無猶疑地振衣轉身,大步流星地向著直刺來的大道走去?。

此時,正是赤霞萬里,滿地金黃,人間颯沓,熠熠生?光,少年負手而行,不回望亦不張皇,似乎他的人生?正如書卷鋪展,連接著大地與蒼穹,只待他描摹鋪陳,寫就?錦繡文章。街道的盡頭,程徹、柳七、易微向著沈忘遙遙揮手,沈忘腳下的步子更?快了,幾乎是一路跑著和其餘三人匯聚一處,結伴而行。

沈念怔怔地看著,夕陽耀眼,讓他也不由得晃神。他下意識地向前踏出一步,似乎想要追隨那?片夕陽的餘光,然?而只是一瞬,那?邁出去?的腳步便驟然?收回,再?次隱沒在逐漸漫上來的陰影之中。

第66章雲聚(三)

同樣屈居於暗影之下的季喆抬起頭,看向從牢房窗格的縫隙中,堪堪擠進來的暮光。季喆伸出手?,蒼白的指尖在光束中輕輕滑動,仿佛在虛空中觸摸著某些早已消散的身影。

此時?,尚是煙柳畫橋,春和景明,待到秋風蕭瑟,北雁南飛之日,也便是他孤身赴死之時了。季家的兩個兒子,都為?這場全國動員的考試枉送了卿卿性命,當真諷刺。季喆的唇角勾了勾,露出一個悵惘的笑容。

他並不?覺得後悔,自踏出家門,加入戲彩班子的那一刻起,這一切便是註定的命運,所有被牽扯其中的人,都沒有資格逃離。然而,不?知為?何,他心底卻始終翻湧著一種淡淡的遺憾,恰如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突然,陰翳的走廊中響起了腳步聲,似乎是官差帶人來了,季喆將後背緩緩靠在冰涼的牆壁上,蜷縮著雙腿,將自己的周身都置於殘存的些許天光里。

出乎意料的,官差將那人徑直帶到了季喆的牢房門前,季喆不?由得詫怪,像他這樣的孤家寡人,還有誰會來探望呢?

「霍兄……」季喆聞聲抬起頭,正撞進蔡年?時?複雜的眼神里。

「年?時??」季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位曾經的同年?好友,怔怔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跟你……跟你嘮嘮家常……」蔡年?時?蹲下身,雙手?抓著牢房門上鏽跡斑斑的鐵柵,似乎是想離季喆更近一些。

季喆寬和地笑?了,卻沒有主動靠近,依舊縮在牆角,語氣淡淡道:「年?時?兄說笑?了,我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麼?好看的,更何況,我差點兒害了你,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不?該來的。」

蔡年?時?慌忙搖頭:「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不?怪你,沒有人怪你!其實,其實沈兄也想來看你的,但是他……他怕你不?願見他。」

季喆苦澀地嘆了口氣:「我又?有什麼?資格埋怨沈兄……」

氣氛鬱郁,二人皆半晌無言,最後倒是季喆打破了沉默:「年?時?,今日是殿試吧?」

蔡年?時?抬起頭,眸光晃了晃,臉上露出羞赧而恍惚的笑?:「是啊,霍兄。」

「你們……考得如何?」

「沈兄中了探花,我,我……」說到後面,蔡年?時?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怕驚嚇著季喆一般,「我中了狀元。」

季喆瞪大了眼睛,在腦海中來回咂摸了幾遍這句話的意思,突然起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牆角撲將過來,抓住了蔡年?時?扶著鐵柵的手?,興奮道:「太好了,太好了,中了,可?算是中了,年?時?啊,我沒看錯,我知道你能行!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著頭大笑?,笑?到最後竟有兩行淚順著眼角滾落下來:「我真為?你高興,真心為?你高興!」

他笑?得那般暢快,就好像經年?積累的委屈與仇怨,在此時?此刻得以平反昭雪一般。蔡年?時?被他笑?得心酸不?已,也怔怔地兀自落著淚。這二人一哭一笑?,一喜一悲,相映成,令人感嘆。正所謂,誰言今古事難窮?大抵榮枯總是空。算得生前隨分過,爭如雲外?指濱鴻。暗添雪色眉根白,旋落花光臉上紅。惆悵淒涼兩回,暮林蕭索起悲風。

待得季喆笑?累了,蔡年?時?也哭乏了,二人再次相視,皆是一嘆。蔡年?時?將腳上的鞋子褪下,隔著鐵柵遞了過去,輕聲道:「霍兄,阿娘的鞋子我給你帶來了,你不?要嫌棄。我穿著它入了金鑾殿,接了龍鳳印,它定能保佑你來生……來生托個富貴人家,享一世清福。」

季喆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他深深地看了蔡年?時?一眼,問?道:「你還肯給我?」

「如何不?肯,無論你做了什麼?,你始終是我的霍兄,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季喆鄭重?地接過布鞋,垂半晌,月光透過窗棱,照著他光潔開闊的額頭,灑下一片潔白:「若是……若是早些遇著你們……」

剩下的話被他強自咽了回去,他用地上的稻草在腳底上細細擦蹭,把腳都擦紅了,方才珍而重?之地套上了那雙布鞋,用幾乎耳語的聲音,低低地呢喃著:「年?時?啊,你和沈兄,一定得做個好官啊……一定啊……」

據說啊,那個春夜的月光格外?的亮,將整個人間都浸潤得通透異常。科狀元光著腳走在街上,從月色蒼茫,走到天光大亮。捧頭判官一案,也在這場漫長而淒迷的跋涉里,終究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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