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桓桓在叫我呢。可是,工作途中真的可以吗?
“现在,我们需要一本记录江户时代京畿地区书面用语的古日语辞典。很遗憾,我只学过平成时代的现代标准日语。田老师应该是这方面的专家,能不能请您一起去图书馆挑选最合适的版本?”
“虽然不敢说是专家,但是我觉得应该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参考,希望能帮到您。”
冬夏大学的旧校区原来是一个私人花园,由于时代的变迁就成了现在的校园和校园外的公园。和那时候相比,除了年代久远的教学楼与荷花池里新开的喷泉以及一些人物塑像以外,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假山石上的古代篆书,阳光下沿着河堤散步的猫,仿佛是南宋时候的临安城,“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石田女士安静地倾听着我为她介绍的校内风光,就像是一位古代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对外界充满好奇却保持乖巧的样子。这时候,她就像一个普通女孩子一样,应该和一位年龄相当的男朋友一起,来一场校园恋。
春日的午后漫步在花园一样的学校园区里,我再一次理解了小秋经常说的“我泱泱大国”。确实很大呢,美好的,高雅的那种“桓桓丕丕”的大。真的是不好了。为什么无论我想什么,最后都会回归到那位古代君主的名字上?是名字太常见吗?不,不,那不算是常见。是因为桓桓在我身边吗?不,不,他不应该是的。按现有的规定国是不许子所不语的怪力乱神的。那应该是已经被打倒很久的“牛鬼蛇神”?啊,果然不是很懂现代的事情。我只是一个汉学家,除了汉典也没有什么可以自信的东西了。
“田老师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的。”
“前面是二战史陈列馆,既然路过了,不如去看一看。”
“我们不是要去图书馆吗?这样可以吗?”
“田老师是汉学家,应该听说过‘王子猷’的故事吧。”
“是那个‘雪夜访戴’的王子猷吗?”
“就是这位。‘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我们文科人就是这样散漫的”
“这就是‘魏晋风流’吧。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写过关于他的论文,可惜没有能表。”
“为什么?”
“当时我的父亲要我回家继承家业,动用关系给业界施压,不许任何一家书店出版贩售我的论文。”
“那还真是灾难啊。后来呢,以您现在的学历和工作经历来看一定是顺利毕业了。”
“是我的授业恩师藤原弥哉先生帮助了我。他把父亲不知道的我的另一篇论文在uk国的汉学期刊上公开表,并引起了一定的影响。那时候我的署名使用的是mitsukiIshida。父亲是一位传统的人,并不能在第一时间现我使用外语署名的我的论文。他不能对于国外生的事做一些干预。所以,我才是现在这样的经历。”
“那是什么样的论文?”
“是关于魏文帝曹丕的诗歌研究的论文。说起来是很私人化的带有很严重的个人情绪的文章,或许在国内是不可能表的。藤原先生说他很喜欢这篇文章,就算是把它当作文学作品表也比留在磁盘深处要好得多。”
“藤原弥哉先生的著作,我也曾经有幸拜读过。是一本关于明朝儒生生存现状的著作,以我个人的立场来说,我很喜欢。可惜,这样的学问不是业界可以认同的。过于儒雅就不够科学了,至少没有西方思想就不算是可以国际化的人文了。”
“就是这样的道理。藤原先生的祖先是公卿,公卿就是不被现代的人认同的存在,存在本身说不定只能算是给人添麻烦。说起来,桓桓你也有写过论文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拜读一下大作。”
“大作不敢当。只是混毕业的吃饭文章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您看的地方。”
“是什么主题的?能不能和我说说呢。”
“本科学位论文北宋官场研究,毕业论文是论王安石变法与《商君书》的关系。不过,这些作品的版权和署名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内容也有种种违背我本意的地方,所以说并不值得让您这样的学者为此浪费时间。”
一转眼,到冬夏大学来工作已经满三个月了。我从原来的人文系被借调到汉籍研究所也有一个月了。在这期间,我认识了很多国的学者,按这里的风俗,似乎应该是叫“大佬”。果然对于这些流行的风俗还是不同适应呢。
不过没关系,这并不会影响工作。汉籍终究是故纸堆,流行文化并没有在实际工作必须使用的地方。这时候,就很羡慕桓桓呢。桓桓对于流行文化这方面有着天生的直觉。他可以无障碍地和任何年龄的汉文化圈的人相处融洽,啊,果然还是有些嫉妒呢。
这个项目的起人徐敬业先生是一位很认真的人士,他不太擅长计算机的操作,可是直到现在依然十分积极地坚持不懈地试图学习这项专业需要的技能。徐敬业先生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下看到了我的档案。当他知道我是倭国的交流学者以后,就会在私下交流的时候使用昭和时代的日语和我说话。来国以前,我听说由于历史原因,像徐敬业先生这一辈的老派学者不太能接受外国人,尤其是我这样的。
可是,在实际交往中,徐敬业先生一直很热情,是那种自内心的真实的热情。他没有因祖辈犯下的错误而责怪我,也没有过分在意我的女性身份而对我另眼相待。他就像一位亲切的长辈,研究生里的青年学者,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无论是外国人还是女性,在学术面前他都一视同仁,生活方面从来不过问。
这样真好,真的很好。
我从来不觉得来国会后悔,事实证明那确实没有任何遗憾。可惜,我的工作签证只有三年。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留下来。只是父亲和妹妹会很难接受吧。“念君客游思断肠”,“君何淹留寄他方”。
一个月的期限转瞬即逝,白驹过隙好歹还能留下些痕迹,岁月如梭也总有织成的布帛。到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是了,原本就是我不想停留,又不是真的是什么圣人天子,何必非要追求什么遗迹呢。正是紫藤开花的季节,穿过紫藤花垂下的回廊,绕过正在池边看锦鲤的猫,湖心亭中,“正是江南好风景”。先我一步的美人儿啊,你莫非是洛神,抑或是宓妃?襄王有梦,只是神女虽在咫尺却太过遥远。高天原上的八百神明是不会因华亭鹤唳而看一眼凡俗的,王后悉多也绝不会因为等不到猴王的救援就垂青阿修罗的。我不过是千年野狐精修得一段野狐禅,平白无故的何必祸害好人家的子女。
石田女士啊,您为什么三番两次闯入我的世界?石田三成和曹丕,本就是曼珠沙的花与叶,一生一世也不该相见的。为什么?为什么我竟有种要追求圆满的功利心?黑白分明的阴阳鱼也可以是曼陀罗吗?mitsukiishida。我从来没想过会是您,第一本能使我产生认同感的书,居然是您这样一位外国女青年的私人著作。
我跟随钟离秋的团队去uk国的cb高校交流访问的回程途中,钟离秋提出要先去雾都的TBm博物馆看一个当季的展览。于是,在雾都的大街上,我偶遇了一家很小的书店,又偶遇了这本小说一样的dissertation。或许这很不合时宜,或者说这不够不文学也不该算学术。可是,“佳人难再得”。
当时,我并没有兑换当地的货币。正如我看到的那样,那书一家很小的书店,也是出于友情,印量很少的小众书,无论如何是不能入手了。就算这样,我并没有留下遗憾。钟离秋可是一位出手阔绰的大小姐。她简单翻了一下这本书,询问了销量和库存,就一次性全包了。
当时在团里人手一本,后来仿佛有诅咒一样,读过这本书的人都不再愿意继续研究相关领域,甚至不再从事相关行业。海外汉学家对于这本书有了迷信,可惜真的是印量过少,并没有谁能一睹原作,只有一些捕风捉影的都市怪谈。石田女士的海外影响,说不定也有钟离秋一份呢。
“桓桓,来这里吃饭?”
“是啊,习惯了。田老师备课呢?怎么样,还顺利吗?”
“课程内容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这是我第一次使用汉语演讲,有些紧张。”
“田老师的学术水平有目共睹,就连徐老也夸您呢。不用担心,一定能圆满的。”
“借您吉言,我会努力的。”
“田老师的课是什么时候的?如果您不嫌弃,想来蹭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