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心念电转,也许可以借这个时机来消除掉青州兵和荆州兵之间的矛盾。他在草地上踱了几步,然后他在火堆前停下来,熊熊的火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稍倾,曹丕的脸色渐渐地缓和了一点,他悠悠地说道:“惟仲是被你们这些青州兵给杀的,我杀你们是想为惟仲报仇,因为惟仲救过我的命,我不得我不为他报仇。”
意思就是:他曹丕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刚才并不是失态,就是想要杀他们。
“公子!”他们连忙跪下来。
曹丕不看他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杀你们,是因为你们都是我们的大好男儿,大好男儿却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我现在杀了你们和你们在赤壁杀死惟仲还有什么区别?可耻啊,你们明不明白?”
众人听了曹丕的话,深受感动,都默默不语。就在这个时候,那曾经杀死了惟仲的一个青州兵忽然趴在地上磕头,流着眼泪说道:“公子,是我的罪过,我不该害死惟仲,我不是荆州兵,我是青州兵……”
曹丕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不,你不是青州兵,你是我们曹军的兵士。”
那人一脸惭愧:“您处置我吧,我是青州兵……”
“不是。”曹丕非常肯定。
那人睁着眼睛去看曹丕,正对上曹丕有力而冷静的目光。
曹丕抬起头向着站在周围的兵士们,说道:“你们也不是荆州兵!”
“公子……”那些站着的兵士也都跪了下来。
曹丕看着他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记住,你们不是青州兵,你们也不是荆州兵,你们都是我们曹军的兵士。”
在场的兵士们连声应着他。
青州兵见已经被曹丕挑明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伤害荆州兵的事情,本来等着接受惩罚;而那荆州兵因为青州兵的高傲一直融入不到当中去,正蓄积着愤怒,等待着火山爆发的那一刻。如今他们都得到了他们公子——代表着丞相的明确的答复,也给青州兵以宽恕,更给了荆州兵以支持。
此刻,他们的心连接在了一起,因为,他们以后不必再分青州兵和荆州兵,他们就是一个曹军中的一份子,他们都是曹军。
他们不能辜负了丞相的厚恩。
见目的已经达成,曹丕命令那几个因为他癫狂而受伤的人回去好好治伤。
曹丕走出营门,用袖子掩着自己的脸,刚才在军营,他不受控制地失态了。没错,他今日为什么如此癫狂,就是因为这次打了败仗,曹丕之所以比曹操还要痛苦,因为这场战争不仅损失了大部分的兵力,大伤元气,还让曹操看起来一夜之间老了很多。
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他心爱的战马纤骊死去了。他刚才真的是宣泄自己的痛苦,只不过恰好杀伤了那几个参与害死惟仲的青州兵,若不是邓展拦着,他真的可能会继续杀下去,直至杀的出了人命。
他的长剑并不是吃素的。
想到这里,曹丕又不由得痛恨起了自己,曾几何时他开始学会了矫情自饰,埋葬了少年心,他本不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有时候才会失态。是从哥哥曹昂死掉的那一刻开始吗?如果是曹昂知道他关心的弟弟变成了这个样子,当时在宛城的时候,他还会在他的眼前死去吗?
他不由得恼恨起来,哥哥,你为什么那么早死呢?
冬日里的少见的暖阳照着襄水,水里映着干枯的枝丫,水边的青石中轻轻地掀开能看到里面有青草在努力地伸展着枝条,而天空中偶尔掠过一声雁唳声,现在是冬天最暖和的时候。
曹丕低头在襄水岸边挖着一个坑,不知道废了多少时辰终于才把那个大坑给挖好了,他叫人把纤骊的尸体放进坑中,然后封土埋好。
他趴在地上,用手捧起冰凉的土壤为纤骊的坟墓添上最后一把土,他埋好了纤骊,却没有马上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的阳光非常的温暖,曹丕在原地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
他低下头,然后像是害怕寒冷一般地团起了身子,将脑袋深深埋入在膝盖中。襄水在冷风地吹拂下泛起点点清波,遥望过去犹如是一团银,他无心倾听,也无心欣赏。
——如今,在偌大的五官中郎将府中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纤骊已经死掉了,他对别的战马也没什么兴趣;还有他曾经对玳瑁说过他这次战争平安归来就要和她永不分离,可是如今赤壁之战的失败让他根本无颜面对玳瑁。
他团拢着身体,像一只孤独的蜗牛,只是他的背后没有坚硬的壳。
暮色渐渐变得昏黄。
曹丕还待在襄水的岸边,他感到了全身的寒冷,可是他还不想回去。夕阳往下落下去了,昏暗、冷漠。微光照在襄水中,光与影交错着,比白天的光影看起来更加令人感动。
接着,是一颗颗小星星在墨蓝色的天空中出现,一颗闪现出来,另一颗忽然隐没在黑暗之中,也有时候几颗同时出现,几颗也同时消失不见。
他躺倒在干枯了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他的一双眼睛望着夜空。
“公子,天气凉了,该回去了。”
一件衣服盖在他的身上。
熟悉的声音,曹丕抬眼去看,玳瑁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这儿来了。
玳瑁站在他的身边,低头望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黄昏,看到玳瑁,曹丕心中的恐惧和痛楚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惊和喜……
曹丕不敢置信,这是他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