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日暖,鸟鸣啾啾。不太热也不太冷,今天正是一个赶路的好天气。
刚下过春雨的小路上有车辙碾过的痕迹,一个家奴牵着一匹马停在长亭边上。董祀走在前面,玳瑁和蔡文姬在后面缓步而行,玳瑁搀着蔡文姬的胳膊:“夫人?”
蔡文姬侧过头,看见玳瑁有些担忧地望着她,笑笑说道:“我没事。”
玳瑁看了她一会儿,叹口气,问道:“邺城离陈留有多少路程呢?”
蔡文姬显得很轻松地样子回答道:“少年时便离家,很久没回去了,我也说不清楚。”她笑了笑,“郭夫人,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她站住了,迎着春风,脸上的笑容也从她站住的那一刻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蔡文姬看着玳瑁说道:“别送了,你回去吧。”
玳瑁伸手给她整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终于问道:“你……你就不能不走吗?”
蔡文姬摇头:“太可怕了。我曾经听说丞相有早上还在恩赏臣子,晚上就杀死了他的事情。当时,我还不相信,现在我亲身经历了。董祀一旦放出来,我就同他商量着要离开这,离开这是非之地,经此一事,他于仕途上也甚是心灰意冷,很想同我去我们陈留老家或者是去洛阳,过一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就像平民百姓一样。”
蔡文姬执意要走,玳瑁劝不过她,从婢女的手上取过一个包袱塞到蔡文姬的手上,说道:“包袱里有几册秦始皇时期的孤本,是子桓让我代为交给你的。在马车上觉得无聊了,您就翻翻看看。”
“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二公子。”蔡文姬接过包袱。她劝玳瑁:“回去吧,别再送我了。”
“天黑了,你们就快点找地方歇下。”玳瑁依依不舍。她在邺城,除了跟她过来的姐姐和哥哥,也只有蔡文姬算的上能说心里话的朋友。
蔡文姬说道:“那只琵琶你好好留着。琴谱……你也要常常练习。”
“你放心吧。你一定要常给我写信。”玳瑁抓住蔡文姬的手不放开。
“别难过,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一直是我所向往的。”蔡文姬望着她,“不要怪子文公子,也不要怪子桓公子,更不要去责怪你的阿翁……丞相是宽容的!”
玳瑁再也控制不住,在蔡文姬的面前落了泪。蔡文姬的体贴让她惭愧,她与董祀今日之遭遇,曹氏中人难辞其咎。
如此,董祀之事到董祀和蔡文姬罢官回到老家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天夜里,玳瑁和曹丕还在睡梦中,就听见外面噪杂一片,他们忙穿戴好了衣裳,曹丕隔着门窗问道:“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家奴说道:“不知道,丞相派人来叫您马上去一趟丞相府。”
“去丞相府?”
“是的,丞相府来人很急。”
“好,告诉他,我现在就去。”曹丕来不及梳洗,玳瑁为他披上斗篷,走出屋子,天空中还挂着点点的繁星。
曹丕看了玳瑁一眼,就翻身骑上了马,一路奔向了丞相府。玳瑁心里面惴惴不安,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需要连夜叫曹丕去丞相府。
自曹丕走后,玳瑁在床榻上乱翻腾,怎么也不睡着了,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她才胡乱的闭上眼睛。远处传来鸡叫声,玳瑁登时又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问婢女:“公子回来了吗?”
婢女摇了摇头:“还没有。”
玳瑁在庭前踱步:“公子有没有派人带话过来?”
婢女又摇了摇头:“也没有。”
玳瑁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她悬着心,坐立难安,便出了庭院随便到一边的楼阁里散散心。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念!”耳畔有甄夫人的声音传来。
接着听到的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孩童的声音在说话:“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这是甄夫人在一边的亭子里教曹叡和东乡念诗经。
玳瑁从旁边的甬路上走过,她放慢了脚步,微笑着看着曹叡和东乡两个人。
甄夫人在教孩子们念书,薛灵芸坐在一边拿着针线好像在绣一件东西,而王孙锁在一边坐着,给薛灵芸打下手。几个婢女在一边站着。她们看见了玳瑁,都感到有一些尴尬。
王孙锁率先开口道:“你是郭夫人,我第一次来到府上就见过你。”
曹叡扭头去看,见是玳瑁,不由分说地放下书册,欢快地跑了过来。他依偎在玳瑁的怀里,隔着衣衫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心跳。
玳瑁拍拍曹叡的脸,问道:“叡公子在做什么呢?”
曹叡抬起头,隔开一点距离,终于抬眸望向玳瑁的眼睛。他在玳瑁的眼睛里看到不仅是温柔,还有那慈悲的光辉。他的心里不由得一动,她听说过这位庶母的许多事情,从嚼舌根的婢女那里听过,从其他的庶母那里听过,也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听过。婢女说起的郭姬受阿翁宠爱之盛,虽出身卑微,但举手投足皆见高贵从容,自己若是犯了错只是找她便得到从轻发落。从其他庶母那里听到的虽然多不乏嫉妒与怨恨,但更多的是被她宽和的风范所折服。
而母亲……记得一个夜里他在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母亲坐在自己的床边上,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觉得母亲的手很冷,刚要睁开眼睛要她把自己的手拿开,他发觉母亲在流眼泪,她一边流泪还在一边私语着着:“你的阿翁负了我……她是个妖妇!”
他感到又是疑惑又是害怕,他从未见母亲如此,在他的心目中母亲从来是一个美丽典雅,温柔的多情的女子。而此时,她在骂出“妖妇”二字的时候,眼睛里透露出恶毒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