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声道:
“走,二哥带你回家了。”
曹丕的声音很有磁性,若有一股稳重之气,吹走了我所有不安和疑虑。
我微微欠身,探出车门,一手抱着皎皎,一手信任地搭在他手上。
在曹丕的搀扶下,我提起红裘,跳下马车,站得稳稳的。
我旋即整衣,端正仪容,任由曹丕牵着小手,来到曹操跟前。
曹植突然随性打了个喷嚏,他抬起食指,刮了刮鼻子,就傲然地抱臂站在曹操后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我红了脸,低着头,把皎皎藏进布囊,紧紧拽住曹丕的袖角,往他身后藏去,只敢用余光偷瞄那对父子。
他仪容清秀,比我高得多。
他白衣红襟,穿得极其素净,倒将我一身赤红色的白狐绒里鹤氅裘比了下去。
没想到,第一次与曹植会面,我竟以衣绣相见。
他站得笔直,其气宇轩昂之态,倒真与我前世想象中的贵公子一般无二。
那么,他的脾性,他的三观,也跟我前世想得那样么?
现实生活里的他,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不敢往下想去。
我根本不敢奢求与他有相处的机会!
自打知道自己是清河崔氏女后,我就一直恐惧面对他。
曹丕似乎察觉出了我的不安,却只当羞怯,于是笑了笑,反手将我推搡着上前,我颔低眉,一声不吭。
曹操叉着腰,神采奕奕道:“植儿,此即崔公从女,今后汝之女弟,姓崔名缨。”
想到在曹操面前不能失仪,我鼓足勇气,向曹植行作揖礼:
“缨儿见过四哥——”
曹植虽笑而不语,却立刻礼貌地倾身作揖。
他什么客套话也不讲,直接开口问我:
“妹妹读的是鲁诗还是韩诗呢?”
我想我大部分学识来源于后世,只老实交代:“毛诗。”
曹植却有些轻蔑地哼声笑了。
他昂起头,定睛说道:“数月前,二哥早跟我提起过缨妹妹,夸尔何如何如,‘熟读诗书,府中姊妹皆不能比’,今日一见,果真无差。只是你四哥心傲得很,素爱与人论辩,今后行止同处,少不了和妹妹‘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倘若妹妹学问不济,被四哥惹哭了,又说我欺负你,跑去父亲跟前告状,如之奈何?”
曹丕忍住不笑,环抱双臂,后退一步,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我看着曹植纯真的眼睛,哑然失笑,毫不客气地用《论语》反击了回去:
“四哥曰‘如之何,如之何’,缨儿‘末如之何也已矣’!”
刚认识就来个下马威,想先制人,甩过一堆“如”啊“何”的,搞得我头晕,你问我以后起了冲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呢!
曹植愠怒,眼光落在我斜挎的布囊上,于是指罢,故作惊喜道:“妹妹囊中之物‘深藏不露’,莫非是送给四哥的见面之礼?”
我故意装傻:“囊中并无他物,只是棠梨,你要么?”
曹植被我气笑了:“我说的不是‘梨’,是贽见之‘礼’。”
“是‘礼’呀!缨儿准备了棠梨酒,对四哥可是‘礼敬’得很呢。”
曹植一听是酒,竟瞬间将我的酒壶窃出,背过身去,还在两手间交替,饶有兴致地赏玩起来,我伸手欲夺,他倒高高举起,让我踮脚也碰不到,还跳躲在曹操背后,坏笑道:
“缨妹妹,此棠梨酒,可甜否?”
“还给我!”
“妹妹既准备了‘梨’送人,岂有归还之‘理’呢?”
“……”
我鼓起双腮,气得说不出话。
旁观众人,见此孩童玩闹场景,皆忍俊不禁。
曹操笑着嗔怪道:“植儿,不可对你妹妹无‘礼’!”
“父亲,孩儿有礼呢!”
曹植敛笑,端正地不服气道:
“缨妹妹忘了备礼,孩儿受母亲指点,可是精心备过礼呢!”
“哦?”曹操迷惑。
曹植仍旧含带笑意来到我面前,却并没有归还棠梨酒的意思,他问道:“好妹妹,四哥再问你一回,酿此酒之棠梨,可甜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