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也回望着她。
徐引襄终于见到了南秀的庐山真面目,克制地上下打量着她。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最初听说她时还以为是个比自己更美的绝代佳人,不然又怎么会令孟微勤非娶不可。后来燕元说她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也确实十分瘦小,只能算是个清秀佳人。
还以为至少能在南秀眼里看到心虚愧疚,没想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淡定坦然,徐引襄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调整好心情,道:“上次……是我弟弟燕元不懂事,他被家人宠惯坏了,行事乖张无礼。时隔多日我这个做姐姐才来替他向你道歉,希望你不会怪罪。”说完后屈膝朝南秀微微福礼。
孟菱反射性地托了她手臂一把,第一反应便是她不至于如此。
徐引襄生来就是受宠的,宫里尊贵的贵妃娘娘都对她轻声细语,若被徐家人知道她向一个乡野丫头行礼,倒会怪罪南秀不知身份了。
南秀没有回应,孟夫人已经将话题岔开了。
徐引襄过去经常来孟府找孟菱,那时候孟夫人对她尚算关切。可如今多了一个南秀,能明显感觉到孟夫人态度一改从前,显得冷淡不少,这种变化让她如在喉间哽了根鱼刺,坐得不自在,笑得也格外勉强。
应付了几句孟夫人的场面话,徐引襄心中难受,又始终说不出告辞的话来。每一次想将话头扯到南秀身上,都被孟夫人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坐了好一会儿竟连一个字都没能听到南秀张口说过。
南秀也知道孟夫人的担忧和好意,只管顺着她做个哑巴,听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又对上孟菱无可奈何的眼神,抿抿嘴有些想笑。
一直拖延到正午,孟菱叹着气拉起徐引襄的手,温声细语地留她用饭。徐引襄强颜欢笑着回握了一下,半推半就地留下来了。
就近在孟菱的院子里设了小宴,几人分席而坐,每人的食案上还放有今日新到的螃蟹,但这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孟菱母女都不怎么喜欢,只因为徐引襄爱吃才特意摆上的,其余河鲜也有好几种。孟菱习惯性地提醒徐引襄说:“你身子不好,还是老规矩,只许吃一点点。”
徐引襄笑着点头。
南秀低头看着碟子里的螃蟹,好奇地细看了一会儿,但直到最后也没有碰。
徐引襄使用工具亲自将螃蟹熟练地拆分好,剥离蟹肉放入盘中,然后才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孟夫人和孟菱完全是为了陪她,都只吃了几口。
用过饭后,徐引襄不得不离开了,她最后看了南秀一眼,心中酸涩难过。
等孟微勤回来,两人是不是就要正式议婚了?徐引襄越想越不甘,但又毫无办法,难受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她皱眉起身想要同孟夫人道别,忽然踉跄了一下,抬手捂住了腹部,突如其来的腹痛令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南秀看到她的异常后觉得奇怪,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孟菱同样察觉到徐引襄的不适,连忙凑上前问:“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我——”徐引襄眉头皱得更紧,眼前一黑,软软栽倒下去。
……
孟家人将席上出现的所有菜品都查了一遍,最后查出只有螃蟹含毒。好在徐引襄吃得并不多,这才没有危及性命,不过因为她体质实在太弱了,中毒后反应格外强烈,遭了许多罪。
孟夫人和孟菱只吃了一点,在徐引襄发作后不久微感不适,呕吐后因为服药及时也没什么大碍。
唯独南秀没有碰过席上的螃蟹。她看出几人中毒后掏出身上的解毒药丸给她们服下,老夫人却信不过她,认为乡野土方子非但不能救人,说不定还会害人,一边责怪她胡乱用药一边焦急地命人去请大夫来府上救人。
她解释说自己懂药理会医术,老夫人也懒得理她。
最后大夫急急忙忙赶到时几人情况都稳定下来了。南秀站在角落里没说话,被误解了倒也不怎么难过,反正能救人就行。
结果事后徐家人却开始质疑为何只有南秀没有中毒,又听说她懂医懂药,更怀疑起她来。徐孟两家无仇无怨,孟夫人孟菱也都吃了毒螃蟹,自然不会是孟家人想要害徐引襄。
但南秀身份不明,谁知道是不是包藏祸心?孟老夫人借平息徐家人疑虑为由,当着徐引襄父母的面将她房里所有的东西都仔仔细细查了一遍。
她随身带的几个瓶瓶罐罐更是被重点查验,里面的药丸尽数碾碎了让大夫一点一点闻。
徐家的下人也参与了翻查,将其中一只空瓶交到徐父的手上。
徐父握着瓷瓶问南秀:“这里面的东西呢?”
南秀直视着面前蓄着长须的老大叔,平静道:“里面之前放的也是解毒丸。”
“已经空了,为何不扔?”徐父语气咄咄逼人。
南秀诚实回道:“瓶子也不便宜,不是空了就要扔的,又不是用不到了。”
老夫人本来让孟夫人在院子里好好歇着,但她听到侍女回禀的消息后很不放心,还是强撑起身子赶来了南秀院中,正好听到了徐父质问的话。
看到南秀孤立无援地站在院子里,心里很不舒服。
孟夫人走上前站在南秀身后,冷冷对徐父说:“她平日连自己的院子都很少出,今日菜品筹备也完全没有经过她的手,哪里有本事隔空下毒害人?你们徐家若是怀疑我们孟家下毒害引襄,大可以来质问我这个管家的人,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也是奇怪,南秀方才直面徐父的逼问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还有心情神游天外,想着这个老大叔的法令纹真深啊,一看就是个严肃不好惹的人。此刻孟夫人赶来为她说话,她反而鼻子一酸,后知后觉感到委屈起来。
孟夫人将手扶在南秀肩上,说实话面对徐家父母她心里也有几分打怵,可儿子临行前将南秀托付给自己,又朝夕相处了数月,哪怕养只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了,更别说一个笑起来甜甜的乖乖的,偶尔还会讲笑话逗自己开心的小姑娘。
南秀眼睛红了,微微垂下头。
徐父一哽,他们和孟家是多年的交情了,也不好真的撕破脸皮。老夫人任由徐家下人在院子里翻查,其实就是默许徐家人在南秀身上发泄怒火。
而徐家与南秀本就有旧怨,徐父疼爱徐燕元这个老来子,从来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结果南秀毫不留情的一拳直接把人打晕了,又丢人又遭罪。
有孟夫人出头,徐父徐母又实在抓不住南秀的把柄,继续胡搅蛮缠就为了为难一个半大丫头,传出去也不好听,最终还是愤然甩袖离去了。
终于送走了徐家这一群人,孟夫人紧绷着的肩头才放松下来,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拉着南秀回屋坐下。
看到她眼眶是红的,孟夫人点点她鼻尖,勉强笑着说:“多大了还哭鼻子。”
南秀眼泪“啪”地一下砸落下来,吓得孟夫人不知如何是好,生疏地将人抱进怀里,她也不会哄,僵硬地拍了两下南秀的后背,小声说:“没事了,坏人已经被赶跑了。”
孟菱小时候她都没机会这样抱着哄,更别说早熟稳重的孟微勤。
南秀瘪瘪嘴,想开口说话,眼泪却还在继续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