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心头的怀疑,唐阶放下茶杯抬头看去,现这位名叫陈勇平的男子身高体型要比一般男子更为瘦小一些,穿着一身灰旧长袍,模样斯文,瞧着像是个读书人。
只是此时被人捆绑强行按着跪倒在地上,瞪大的双眼在看向方员外时眼里的愤怒怨恨几乎快要爆出来,可在低头挣扎的间隙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慌乱紧张。
这个反应……有些奇怪啊。
唐阶观望了一会儿起身就要走过去,瞥见仍然端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对现下正在生的事情显然无甚兴趣的唐玉,屏气凝神恍若无人般放轻脚步从他面前走过。
方才离得稍远还瞧不仔细,如今走到方员外身旁低头仔细观察了下陈勇平,现他的脸上、脖颈上,包括因不断挣扎而从衣袖里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上都有着多处深浅不一的淤伤,像是被人狠狠殴打了一顿,“方管家,这些伤是……”
“呃,小少爷,刚才我们抓他的时候可没有打他。”许是唐阶话里的疑惑意味过浓,方管家一听赶忙回道,只是低沉急切的语气听着有些莫名的心虚。
“说,是不是你杀了鹏儿!?”方员外上下打量了眼,忽然上前一步伸手直接抽掉陈勇平嘴里的帕子扔到地上,拧起眉毛怒视着看他。
“咳咳,咳咳咳……”
塞在嘴里时间久了,口腔中分泌出的唾液沾湿了帕子,随着帕子的骤然抽出有几缕细丝被拉长后黏连在唇边。
失去堵塞物的陈勇平不禁低头咳了好几声,缓了口气仰头死死盯着方员外,忽然嘴角扯起讥讽一笑,“呵,方员外,难道你儿子死了就能肆意疯,随便抓人到处去污蔑吗?你儿子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完全就是报应!老天有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家老爷平素最为乐善好施,为人宽厚正直,岂容你一个无知小儿在这里胡言乱语!”注意到方员外听完瞬间冷下了脸,方管家眼眸一转,随即上前扬手狠狠甩了陈勇平一巴掌,打得他耳后丝散乱,脸庞径直偏向了一边,鲜红的掌印就这么清晰地留在上面。
唐阶见状缓缓蹙起眉,方管家的所作所为明面看着虽是护主,但不能说里面丝毫没有方员外的暗示,而陈勇平对方员外他们有着莫大的怨恨,汹涌不似作伪。从对话中可以看出双方之前早已认识,并且很可能生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怎么?”陈勇平缓缓转回头,漆黑的眼睛抬起扫过面前的唐阶和不远处的唐玉,随后侧目瞥向方员外,嘴角勾起讥讽地笑了一下,“这么急着打断我的话,是怕我在这两位贵客面前抖搂出你们方府曾经做过的‘好事’吗?”
“胡言乱语!!”方员外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捂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另一只手颤抖地伸出食指指着他,深吸口气转头看向方管家厉声说道:“给我把他的嘴堵上!”
“是。”方管家闻言当即招来两个小厮牢牢按住陈勇平,弯腰捡起之前被方员外扔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尘和唾液的帕子,不顾陈勇平的奋力挣扎重新把帕子强硬塞回他的口中。
“呜呜呜……”陈勇平被身后的小厮死死压着肩膀无法动弹,散乱的丝因拼命甩头落到脸颊和肩头,抵抗无果,半晌涨红了脸,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缓缓停下了挣扎。
“方员外,敢问令郎是否与这名男子生过什么事情?”唐阶收回视线,偏头看向眉头紧蹙,脸色难看明显余怒未消的方员外。
“……也没什么,不过是年轻人意气用事,因一点小事生过口角而已。”方员外静默片刻,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眼睛却移向一边避开唐阶的目光。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他应该不至于杀了令郎才对。”唐阶闻言勾唇浅笑了一下,语气真挚劝慰道:“凶手恐怕是另有他人,不如先放了他吧。”
“万万不可!”
方员外一听下意识驳斥道,待察觉过来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时,便看到唐阶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不禁缓下语气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小少爷,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鹏儿之前确实与此人生过口角,然后打了他一顿,他身上的淤伤应是那时留下的。”
“什么时候生的事?”唐阶面朝着方员外,眼神却不着痕迹地瞥向低头跪在地上的陈勇平。
“就在你们刚来宿江镇的前几天。”方员外看着陈勇平,沉声说道:“想来此人定是因为殴打一事怀恨在心,才会替代柳萍装扮成新娘与鹏儿成亲,再借机下药杀了他。真是好狠的一颗心啊……”
陈勇平听到这话立即抬头死死盯着方员外,嘴里出呜咽的声音似是要说什么,绑住的双手奋力抬起张开手指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方员外,可不断扭动挣扎的身体被小厮紧紧压住无法摆脱,最后只能垂下双手徒劳地干瞪着眼。
对方眼底的怨恨浸在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眶里,漆黑的眼珠宛若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般直直刺向方员外,令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缓缓退后半步。
把二人刚才的一切收入眼中,唐阶蓦地瞥见陈勇平因方才的动作而更为往上的手臂,半晌,敛下心神若有所思。
方员外的话与阿福打听到的消息几乎一致,而心头的疑惑在看到陈勇平后逐渐明朗,唐阶淡然阖目问道:“这位男子与柳萍认识吗?”
“那肯定是认识的,毕竟是一个镇上的人,多多少少总是会碰见的嘛。”方员外停顿了一瞬,扯起嘴角打着哈哈说道。
“可我怎么听说,这位男子与柳萍从小一起长大,交情颇深,不似方员外口中说的只是单纯的乡亲关系呢?”唐阶嘴角啜着笑,面上看似在和方员外说话,实际眼睛一直观察着陈勇平,“我们不妨听听他怎么说吧。”
话罢在方员外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唐阶就扬手示意唐十拿下陈勇平口中的帕子。
堵住嘴巴的帕子一去掉,陈勇平立即弯腰偏头咳了几下,又把黏在嘴里的灰尘沙土吐出来,缓了一会后慢慢直起身抬头看着方员外,忽地讥笑一声,“为了你们方府的名声,方员外还真是‘能说会道’啊……明明我与小萍相识多年青梅竹马,她从未嫌弃我家贫,我亦心悦于她。原本打算等明年年关一过就向她家提亲,谁知你们方府仗势欺人,强行要她嫁予方鹏那个畜生!!”
“你!”方员外喉间一哽,气得翻着白眼上不来气,站在旁边的方管家吓得连忙给他拍背顺气。
“敢问陈公子,方府为何要强娶柳姑娘呢?”唐阶没理会方员外,只垂眸看着陈勇平。
“……”望着面前这位精致贵气又冷静平和的小少爷,陈勇平面上的怒色也消退许多,闻言张了张口,却又在对方的眼神中闭上嘴巴低头沉默不语。
“唐庄主,小少爷,归根到底这毕竟是方某的家里事,您二位日理万机,事务繁多,就不再劳烦你们了。”
听到唐阶询问陈勇平的问题,方员外当即提起了心,直到看到陈勇平的反应才松了口气,甩了下衣袖背着手,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唐玉和面前的唐阶,尽管态度客气有礼,眉眼却微微压低蹙起。
对方的言外之意说得很明白了,是想让他们赶紧离开,别再掺和他们方府的事情。
“方员外若要这么说便是见外了。”唐阶唇角带着那种浅淡而又疏离的笑,“我们秋棠山虽然实力强劲声名显赫,可真正令我们立足于江湖的从来都是凭借为人称道的侠义之气。知晓你们府内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怎会袖手旁观?有我们在,至少可以相助一二,你无需与我们如此客气。”
一连串的话下来,连唐玉也不禁侧眸看向唐阶。
“你……”方员外恼恨地觑了唐阶一眼。
原以为此子看着弱不禁风,是个徒有虚表的绣花枕头,没想到浑身上下滑不溜秋,竟是找不到一丁点漏洞。
诚然对方所言非虚,秋棠山庄在江湖上拥有的地位决不是一个小小方府可与之比拟,倘若一个不好与他们撕破脸皮,不说其他,真动起手来只怕府内所有的仆从都不是眼前这几人的对手,只能暂且忍下心气由着他们在旁。
看着方员外无可奈何又不得不憋着的模样,唐阶唇角的笑意不禁深了些许,只是当余光扫到一旁正面无表情望向自己的唐玉时,他不由得收敛笑意往旁边移了移脚步,却看到站在身后宛如空气般无声无息的唐十。
目光落到身上的瞬间唐十就察觉了,眼睫掀起恰好与唐阶的视线相对。
隔着面具对方只露出一双幽深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眸,唐阶缓缓眨了下眼,反应慢了一拍地转过身,唐十见状也垂下了眼。
“你说你与柳姑娘青梅竹马,那你可知她为何自缢呢?”唐阶微微俯身轻声问陈勇平。
“我,我……”陈勇平一愣,眼神飘忽地低下头,嘴唇嗫嚅,最后卸下心力般原本与方员外对峙时挺直的腰杆松了下去,只道了一句“我不知。”
唐阶没有忽略他方才下意识看向方员外的憎恨眼神,闻言随意地点了下头,又问道:“你方才说方鹏是个畜生,可我见到的方少爷仪表堂堂,进退得当,不似你所说的这般。”说这话时眼神轻飘飘地看向方员外。
“那是那是,鹏儿怎是这人口中所说的样子。”方员外连连点头应道,“他是真心喜欢柳萍这丫头,这才央我去柳府提亲。”
“信口雌黄!!若不是方鹏做出奸污之事,而你们方府怕惹人非议,遭人唾弃,不然又怎会强行求娶小萍呢!??”听见这话陈勇平瞬间怒目圆睁,胸口剧烈起伏,看神情如果不是被绑着手脚,估计会直接冲上去与方员外大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