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莲见薛蟠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便拉他到避人之处,笑道:“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他本就生得眉目多情,姿色绝世,风雅不凡,一双丹凤眼勾得薛蟠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服侍的人都是现成的。”薛蟠听如此说,喜得酒醒了一半,说:“果然如此?”湘莲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笑道:“有了你,我还要家做什么!”湘莲道:“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心了。”薛蟠听了,连忙答应。于是二人复又入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熬,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用人让,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觉酒已八九分了。
湘莲便起身出来,瞅人不防去了,至门外,命小厮杏奴:“先家去罢,我到城外就来。”说毕,已跨马直出北门,桥上等候薛蟠。没顿饭时工夫,只见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远远的赶了来,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乱瞧。及至从湘莲马前过去,只顾望远处瞧,不曾留心近处,反踩过去了。湘莲又是笑,又是恨,便也撒马随后赶来。薛蟠往前看时,渐渐人烟稀少,便又圈马回来再找,不想一回头见了湘莲,如获奇珍,忙笑道:“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湘莲笑道:“快往前走,仔细人看见跟了来,就不便了。”说着,先就撒马前去,薛蟠也紧紧的跟来。湘莲见前面人迹已稀,且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向薛蟠笑道:“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了心,告诉人去的,便应了誓。”薛蟠笑道:“这话有理。”连忙下了马,也拴在树上,便跪下说道:“我要日久变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一语未了,只听“嘡”的一声,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来。
湘莲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笨家,不惯捱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薛蟠先还要挣挫起来,又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两点,仍旧跌倒,口内说道:“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一面说,一面乱骂。湘莲道:“我把你瞎了眼的,你认认柳大爷是谁!你不说哀求,你还伤我!我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罢。”说着,便取了马鞭过来,从背至胫,打了三四十下。薛蟠酒已醒了大半,觉得疼痛难禁,不禁有“嗳哟”之声。湘莲冷笑道:“也只如此!我只当你是不怕打的。”一面说,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朝苇中泞泥处拉了几步,滚的满身泥水,又问道:“你可认得我了?”薛蟠不应,只伏着哼哼。
湘莲又掷下鞭子,用拳头向他身上擂了几下。薛蟠便乱滚乱叫,说:“肋条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因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湘莲道:“不用拉别人,你只说现在的。”薛蟠道:“现在没什么说的。不过你是个正经人,我错了。”湘莲道:“还要说软些才饶你。”薛蟠哼哼着道:“好兄弟。”湘莲便又一拳。薛蟠“嗳哟”了一声道:“好哥哥。”湘莲又连两拳。薛蟠忙“嗳哟”叫道:“好老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湘莲道:“你把那水喝两口。”薛蟠一面听了,一面皱眉道:“那水脏得很,怎么喝得下去!”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道:“我喝,喝。”说着说着,只得俯头向苇根下喝了一口,犹未咽下去,只听“哇”的一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湘莲道:“好脏东西,你快吃尽了饶你。”薛蟠听了,叩头不迭道:“好歹积阴功饶我罢!这至死不能吃的。”湘莲道:“这样气息,倒熏坏了我。”说着丢下薛蟠,便牵马认镫去了。这里薛蟠见他已去,方放下心来,后悔自己不该误认了人。待要挣挫起来,无奈遍身疼痛难禁。
谁知贾珍等席上忽不见了他两个,各处寻找不见。有人说:“恍惚出北门去了。”薛蟠的小厮们素日是惧他的,他吩咐不许跟去,谁还敢找去?后来还是贾珍不放心,命贾蓉带着小厮们寻踪问迹的直找出北门,下桥二里多路,忽见苇坑边薛蟠的马拴在那里。众人都道:“可好了!有马必有人。”一齐来至马前,只听苇中有人呻吟。大家忙走来一看,只见薛蟠衣衫零碎,面目肿破,没头没脸,遍身内外,滚的似个泥猪一般。
贾蓉心内已猜着九分了,忙下马令人搀了出来,笑道:“薛大叔天天调情,今儿调到苇子坑里来了。必定是龙王爷也爱上你风流,要你招驸马去,你就碰到龙犄角上了。”薛蟠羞的恨没地缝儿钻不进去,那里爬的上马去?贾蓉只得命人赶到关厢里雇了一乘小轿子,薛蟠坐了,一齐进城。贾蓉还要抬往赖家去赴席,薛蟠百般央告,又命他不要告诉人,贾蓉方依允了,让他各自回家。贾蓉仍往赖家回复贾珍,并说方才形景。贾珍也知为湘莲所打,也笑道:“他须得吃个亏才好。”至晚散了,便来问候。薛蟠自在卧房将养,推病不见。
贾母等回来各自归家时,薛姨妈与宝钗见香菱哭得眼睛肿了。问其原故,忙赶来瞧薛蟠时,脸上身上虽有伤痕,并未伤筋动骨。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发恨,骂一回薛蟠,又骂一回柳湘莲,意欲告诉王夫人,遣人寻拿柳湘莲。宝钗忙劝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一处吃酒,酒后反脸常情。谁醉了,多挨几下子打,也是有的。况且咱们家的无法无天,也是人所共知的。妈不过是心疼的缘故。要出气也容易,等天哥哥养好了出的去时,那边珍大爷琏二爷这干人也未必白丢开了,自然备个东道,叫了那个人来,当着众人替哥哥赔不是认罪就是了。如今妈先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得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今儿偶然吃了一次亏,妈就这样兴师动众,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薛姨妈听了道:“我的儿,到底是你想的到,我一时气糊涂了。”宝钗笑道:“这才好呢。他又不怕妈,又不听人劝,一天纵似一天,吃过两三个亏,他倒罢了。”
薛蟠睡在炕上痛骂柳湘莲,又命小厮们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妈禁住小厮们,只说柳湘莲一时酒后放肆,如今酒醒,后悔不及,惧罪逃走了。薛蟠听见如此说了,气方渐平。日后,疼痛虽愈,伤痕未平,只装病在家,愧见亲友。
且说柳湘莲惧祸而逃,薛蟠一番怒气无从宣泄,又觉丢人,正无法时,听得张德辉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薛蟠听了,心中忖度:“我如今捱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装病,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晚间薛蟠告诉了他母亲。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薛蟠主意已定,那里肯依。只说:“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咱们和他世交,我同他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说毕,赌气睡觉去了。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商议已定,一宿无话。
至次日,薛姨妈命人请了张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饭,自己在后廊下,隔着窗子,向里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照管薛蟠。张德辉满口应承,吃过饭告辞,又回说:“十四日是上好出行日期,大世兄即刻打点行李,雇下骡子,十四一早就长行了。”薛蟠喜之不尽,将此话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便和宝钗香菱并两个老年的嬷嬷连日打点行装,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人,主仆一共六人,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铁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诸事完毕,薛姨妈宝钗等连夜劝戒之言,自不必备说。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舅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至十四日一早,薛姨妈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回来。
却说柳湘莲自殴薛蟠一回后便遁走他乡,他家中败落,虽然身为世家子弟,却不及薛蟠家中富贵。幸他尚有武艺傍身,走南闯北倒也不愁生计,于是便把薛蟠一事暂且搁下,一转便不知春秋。
这日他行至平安州界,早听闻此处不大平安,强盗纵横,于是路上格外警惕,哪想正于路旁小憩,便听得大路乒乓作响。
原来平安州界盗贼猖狂,常有打家劫舍一事。薛蟠自被柳湘莲殴打后便觉丢人,自请外出做起生意,他虽一心游玩闲逛,但到底也做了一些买卖,想着风头既过,又思念家中母亲妹妹,如今正领着货物往京里回走,谁想才至平安州界便遇一伙强盗,薛蟠是个弄气耍性的,见了强盗也不怵他们,高声大叫起来:“青天白日,你的这些强盗就来打劫,小心告到官衙里去!”然那些强盗个个腰粗膀阔,手里持着大刀,口中凶悍,薛蟠持一众家丁押镖抵抗,众强盗刀砍斧切,竟要将薛蟠一行人光天化日杀干净了。柳湘莲原不欲多管薛蟠闲事,奈何他生性侠肝义胆,虽也是个眠花寻柳的混账畜牲,却见不得杀人劫财一事,于是一灌壶酒,亮剑相帮,从路边树丛里跳出来,手腕一转,一剑便挑了一个贼人后心。那伙强盗哪想得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慌乱一阵,定睛瞧了,却见是个绝色美人,便哈哈大笑起来,讥讽湘莲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舞刀弄枪的美人儿。”薛蟠一见柳湘莲相帮,也不管先前与他恩怨,口呼湘莲:“小柳儿,速速救我性命!”湘莲正恼薛蟠嘴里不干不净,又怒强盗调戏,于是杀心骤起,暴跳起来提剑又杀二人。他自小爱行侠仗义,跟随不少师父习武,没几下便挑翻那伙强盗,倒保住薛蟠一条狗命。
薛蟠喜得从地上爬起:“小柳儿,我就知你是怜我爱我的,否则今日怎会出手相助?”柳湘莲哪听得薛蟠污言秽语,一剑又横在薛蟠脖子处,冷笑一声:“头先我同你说的话,你是都浑忘了?”薛蟠才想起与柳湘莲那顿毒打,周身都疼起来,赔笑道:“好兄弟,是我说错话了。不,好爷爷,好英雄,今日你救了薛蟠性命,大恩大德,薛蟠永世不忘!”柳湘莲见他终于收心,冷哼一声,擦去长剑鲜血,不再理他。薛蟠则清点人数货物,索性财物未失,只是折损不少下人,于是又散了金银安抚众人。薛蟠见柳湘莲武功高强,又亲遭平安州强盗劫掳,便生了叫柳湘莲相护一心,只是柳湘莲厌他至极,难保他会答应,于是眼珠一转,哦呜哦呜又叫起来。
柳湘莲才收了长剑,忽而听得薛蟠大叫,一干人围在他身边不知作甚,薛蟠一双鼠眼盯向湘莲,道:“好兄弟,柳大侠,你既武功高强,薛蟠求你一事,求你护送这些货物回京,自有重金酬谢你的。”柳湘莲冷道:“你的货物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也不走回京这条路。”竟是要撒手不管。薛蟠是个泼皮无赖,见柳湘莲不管,铁了心豁出脸皮去,竟一下跪在湘莲跟前磕头道:“好兄弟,求你大发慈悲,你瞧今日遭了贼人抢劫,我这些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若是再来两回,还没等回京呢,他们的尸首就在路上凉透了。好兄弟,你也是个有家有母的人,即便你厌我甚深,也求你发发慈悲,见我这些兄弟可怜,帮我一回吧。”薛蟠虽存了私心,却亦是真情流露,他素日混账,却实在义气,求湘莲相助亦是真心。柳湘莲本不欲睬他,但见一行人实在死伤惨重,恰巧他眼下实在囊中羞涩,薛蟠又说起重金酬谢,不免心中一动,然面上依然矜持,冷哼道:“叫我帮你,也不是不行。我有个姑妈要去探望,与你们也算顺路,到了岔路再分道扬镳不迟。”薛蟠一下喜出望外,千恩万谢,自然不忘拿了银子来谢柳湘莲。于是这两人虽是冤家孽债,却又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是:
唯有冤家不相依,贵贱更无一宿客。
切见愚痴世上人,万物宛然道蹉跎。
自柳湘莲相护,薛蟠一路虽也遇强盗贼人,皆被湘莲杀退,薛蟠更引湘莲为友,口里没个把门,哥哥弟弟乱喊一气。柳湘莲不理他嘴巴刁怪,恼他嘴上胡来,倒是脸色更冷。薛蟠不知他意,依然嘻嘻哈哈不以为意,只把湘莲当作亲亲兄弟来捧。一行人走了数日终入平安州城内,薛蟠要在此逗留数日,该卖的卖了,该买的买了,于是就在平安州暂且耽搁下来。他又是个闲不下来的,于是请柳湘莲去吃酒,说到这里到奇,京里有个锦香院,平安州倒有个妙香院,锦香院的妓女云儿与薛蟠相亲,妙香院亦有个妓女筠儿,倒真是“妙上加妙”了。
柳湘莲自身亦是个寻花问柳的,是而薛蟠相邀,他也未曾拒绝,便同薛蟠前去吃酒,但见屋里头除了伺候的筠儿,还有几个唱小曲的小厮优伶的。柳湘莲脸色又冷下来,只觉薛蟠拿戏子调戏他,却又无实证,不便发作。
薛蟠不知湘莲心思,一入屋子便迷了眼睛,这儿搂着筠儿亲亲,那儿捧着娇儿摸摸,又叫他们唱曲作陪。
一人唱道:
朦胧月影,黯淡花阴,独立等多时。
只恐冤家误约,又怕他、侧近人知。
千回作念,万般思忆,心下暗猜疑。
蓦地偷来厮见,抱着郎、语颤声低。
轻移莲步,暗褪罗裳,携手过廊西。
已是更阑人静,粉郎恣意怜伊。
霎时云雨,半晌欢娱,依旧两分飞。
去也回眸告道,待等奴、兜上鞋儿。
薛蟠直着脖子叫:“不好不好!这曲儿太伤,倒没有柳兄弟当日唱的那出来得好听,且换一首再唱!”
于是又唱: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薛蟠又说:“不好不好,这个太雅。我却听不懂,怎么叫你们唱个曲儿都不尽兴?”
那妓女筠儿是个机灵的,便斟杯酒来敬薛蟠:“薛大爷说我们唱得不好,又说唱得太雅,如今再叫我们唱,却不敢唱了。”薛蟠借着筠儿纤手喝酒,乐道:“你们若听过我这柳兄弟唱的那出《惊梦》,便知都是班门弄斧了!”
他言里言外尽拿柳湘莲作戏子取乐,湘莲听得恼怒,只是一言不发,暂且忍耐。
突然薛蟠又拍起手来,叫起一个小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厮怯弱弱道:“茜儿。”薛蟠道:“不好不好,这名字忒难听,薛大爷今日给你改了名儿,便叫‘怜儿’最恰。”原来那小厮眉清目秀,竟有两分湘莲之态,柳湘莲只觉薛蟠是拿自己取乐,又听薛蟠问怜儿会不会唱曲,得了应答便叫怜儿唱一曲《醉春风》来。那怜儿惶惶睨了湘莲一眼,又不敢推辞,樱口轻启,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