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炎却坚持,“朕准许你叫。”
洛云施长发遮挡的嘴角再次翘起,缓缓抬起头,叫了声“姨父”。
众人恍然大悟,是啊,洛云施的姨母长孙素和到底是前皇后,论起辈分,她是该叫封炎姨父的,只是皇后仙去四年,连太子封瑞都被弃置不顾,何况是洛云施。直到方才还只能自称臣女,恭敬称封炎“皇上”,如今却是为何忽然旧事重提……
洛云施自然知道为何,昭皇后也知道。因为那个故事里的男女,就是封炎和前皇后长孙素和。
当初封炎与长孙素和定亲后奔赴北地平乱,大婚之期都不曾归来,长孙素和于是独守空闺四年,待封炎凯旋归来时,却带着个有孕的阮昭,还有了个快三岁的儿子封源。
阮昭之父是个五品小官,她却因为和定国公嫡女长孙素和交好而有机会混入世家上层,才认识了封炎,三年前说是患病往南地疗养,长孙素和还送了许多锦缎金银,却原来追着封炎去了北方……
见到真相一刻的长孙素和,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而封炎,明明她是明媒正娶的发妻,却先让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还是长子,她心底有怨,郁结数年,可见,负心人多……
后来,长孙素和曾告诉洛云施,最可笑的是,明明该怨的是她,封炎却认为她不似阮昭那般能誓死追随,认为她不如阮昭爱他……
讲这些话的时候长孙素和笑着,眼角笑出了泪来,洛云施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揩去,道:“姨母,您当时为什么不追随姨父呢?”
长孙素和苦笑,道:“你可知,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他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有一个妾一样品行的妻,于他有多少不利。我是他的妻,自然要为他守在家中,为他打算……”
可是,对方却以为你没有那么爱他。
洛云施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姨父原因呢?”
长孙素和摇摇头,不再言语。
后来洛云施懂了,因为骄傲。长孙家女子曾戎装策马,如男儿一般奔赴战场,她们骨子里也有骄傲,骄傲到在感情里不会低头。
长孙善宁也是骄傲的,所以请旨和离。而洛云施也是骄傲的,所以才不惜抛下洛府的地位选择习武,才会今日的临渊曲。
也正是临渊曲的女子,那般孤独寂寥而无助地坚持,仿佛将长孙素和那四年的岁月剖开在封炎面前,而她却从来没有说出自己的苦。
没有结局,是因为她的结局是封炎给的,早已注定。
后来长孙素和为后,阮昭为妃,前者自然不屑宣扬旧帐,后者却因为“奔者为妾”以至于长子不能受封,而痛恨他人提及私奔一事,将知情人敢多嘴的灭个干净,所以知晓内情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十六岁的女子一身红衣,美艳如桃花,是不是当初凤冠霞帔出嫁的素和便是这般模样,可惜,他没有见到,也再见不到了。
女子明明从小就骄傲如红梅,像她的姨母一般,现在看着他却是那般小心翼翼。
是因为没有素和啊,没有素和再照顾她,所以她要小心翼翼——封炎的目光转到男宾席一脸似懂非懂的封瑞,洛云施尚且如此,没有母后照顾的他,这四年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起来吧。”封炎向洛云施道。
洛云施起身,“云施谢过姨父。”
封炎又朝封瑞招手,“瑞儿,来父皇这里。”
封瑞先是一惊,继而垂下头,似想躲开,又没有地方可去,嗫嚅半天,没有起身。
“瑞儿,怎么了,不想来父皇这里?”
封瑞闻言,连忙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期期艾艾道:“不,不是的父皇,瑞儿,瑞儿是怕,怕瑞儿的身上脏,怕弄脏了父皇的衣服……”
他稚嫩的声音带着忧虑轻轻响起,还没说完,封炎一惊皱起眉头,似要大怒,又怕更吓着那如惊弓之鸟的孩子,神色几番变换,终于向封瑞柔和道:“父皇不会责怪你的,别怕。”
封瑞站起身,却依旧不敢上前,反而犹豫着看向远远的心章嬷嬷。他这般举止无疑是将心章打入地狱,那个半老的女人浑身一战,当即匍匐在地,“皇上饶命——老奴从不敢责怪六皇子啊——”
话音未落,便被宫女捂住嘴拖了下去。
洛云施看向封瑞,心头忽然起了疑云,或许这个方才哭着叫她姐姐的少年也没有那般稚嫩,不过即便如此,并不影响她的回护之心。
封瑞似乎被心章嬷嬷吓到了,呆立在原地,在洛云施看向他时,也看向对方,轻轻叫了声:“云姐姐……”
洛云施回神淡淡一笑,道:“瑞儿别怕,去吧。”
封瑞这才挪出身子走到封炎身前,封炎看着自己的六子,单薄的身躯,衣衫上还沾了些灰尘,难怪他怕自己嫌他脏,到底血浓于水,心头不禁一动,摸着封瑞的头,道:“你就坐在父皇身边吧。”
封瑞讶然,又不敢说不,便僵硬地坐在一旁,双腿崩得挺直,大气也不敢出。
这哪里是素和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封炎越发爱怜,指着洛云施问道:“你云姐姐刚才跳得好不好看?”
这个问题似乎很轻松,封瑞松懈不少,笑道:“好看,比别人都好看!”
所谓童言无忌,大抵便是如此了。
洛云施不禁一笑,淡淡的日光从侧颜划过,长长的睫,精巧的鼻,还有嘴角上扬勾勒出令人莫名愉悦的弧度,与冷漠的她,妩媚的她,判若两人,是那般的温婉美丽,仿佛春日的清光下的鸢尾,散发出氤氲的光华,点染了整个世界……
感觉一道别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洛云施回头看去,看到了封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