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没有答她的话,反而道:“禁军提审魏昇是因为他送给宣蓝蓝的那批贡锦。我很好奇,你送给宣蓝蓝的东西和魏昇送给他的有什么区别?”
“你猜?”谢神筠微一抬眼,明灭的光影便描绘出她漂亮到毫无瑕疵的骨相,“北军狱里面发生的事侯爷都能如数家珍,遑论这样简单的事。”
“东西一不一样不重要,送礼的人一样就行了。”沈霜野目光落在她鬓角,谢神筠耳垂上沾了一点红,淡得几乎看不见,“我猜,魏昇那份也是你送的。”
谢神筠没认,只说:“果真做人不能太大方,我在侯爷眼中竟是个散财童子。”
“章寻到底是如何落到魏昇手里的无需多言,矿山案的内情一旦被翻出,就是在逼着太子谋反,你等的就是今日。”沈霜野道,“郡主哪里是散财童子,分明是深谋远虑等着敛财吞金,你今夜是庄家通吃,赚翻了吧?”
谢神筠从不下注,她分明是搅弄风雨的人,输赢都在她手腕翻转之间。
“可惜我辛辛苦苦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及不上侯爷智计无双,躺着就能把钱赚了。”谢神筠问,“我大方吧?”
谢神筠筹谋良久,熟料今夜太极宫之变中途杀出个沈霜野平叛,平白给他做了嫁衣裳,叫他揽下了护驾功劳。
但这话太古怪,说得好像他俩有什么财色交易似的。
“各凭本事的事,何必如此计较。”
“真是可惜了,我今夜原本为你准备好了一条金链子,”谢神筠面上果真带出了三分惋惜,她转动臂上金钏,意有所指,“临危护驾固然能显忠心,又哪里有从龙之功来得显赫呢?”
谢神筠掀开私铸兵甲的案子,打的主意就是把沈霜野一并拿下,可惜沈霜野太谨慎了,始终不肯上钩。
“泼天富贵也得有命来享,再说了,一条只能摇尾乞怜的狗,就算戴的是金链子,不还是狗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帝王不仁,以百姓为刍狗2。”谢神筠轻声道,“昔年千金子,而今笼中人。强权之下,谁不是摇尾乞怜的狗?”
谢神筠转向庭中,凉薄之词被他们中间的橘焰吞没,“沈霜野,你想在朝堂之上当个站着的人,可多的是人想要你跪下去。这个道理,你该比我明白才是。”
——
天色微明时堂中递了会审结果出来,谢神筠将卷宗细细看过,对面前的三司官员道了一句辛苦。
“下官分内之事,郡主言重了。”
以秦叙书为首的三法司官员渐从堂中退出,谢神筠道:“还请秦大人与我一同回宫复命。”
“这是自然。”秦叙书移步下阶。
就在此时,大理寺中有狱卒疾奔出来:“太子、太子自缢了——”
如雷轰顶,震得诸人回不过神来。
“你说什么?”秦叙书一把拦住狱卒,“太子怎会自缢?!”
那狱卒匍匐在地,惊慌难以自抑:“……殿下自绝于狱中,我等发现的时候便已经、已经……”
不待他说完,几位大人便疾奔入狱,果然见到了狱中横白泣血,太子双目紧闭,已然气息全无。
“贺相!”旁边忽地一阵惊呼。
贺述微面色发白,几欲晕厥。
三司会审时太子尚且从容不迫,既无怨怼也无愤懑,他竟没看出来,那分明就是已存死志!
电光石火间沈霜野强硬攥住谢神筠手腕:“你——”
正对上谢神筠冷冷的眼。
她眼中既无讶色,也无悲情,平静如常。沈霜野刹那间明白,她等的就是太子的死讯。
谢神筠缓缓挣开了腕上如钳铁指,流水似的袖带着入骨的冰凉,猛然滑过沈霜野掌心。
“贺相操劳过度,快去宫中请太医来。”谢神筠有条不紊吩咐好诸事,“至于太子殿下……”
谢神筠平静道,“虽则殿下已认罪自尽,但谋逆之案尚未定罪,太子殿下便仍是我大周储君,此事非诸位大人能擅专,还须交由圣上定夺。”
几位三司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喏喏称是。
唯有秦叙书刚直,当即觉得太子自尽同谢神筠脱不了关系:“殿下怎会自缢,其中分明——”
“惟礼,”贺述微已重新站直,咽下了喉中哽咽。他久经风雨,反应极快,“郡主说的是,殿下仍是我大周储君,他与陛下纵失君臣之义,也尚有父子之情,其中裁断如何,该由陛下定夺。”
贺述微鬓角染霜,已露老态,但他脊骨□□、面色肃然,眸中却燃星火,一夕照进这长夜深狱。
这朝堂已然变天了。
谢神筠跨出门,迎着熹微的晨光,她身上最后一丝暖意也似被凉风吹散。
春阳已败,长夜将至。
第42章
翌日是个晴天,太极宫里的积水还没干,但雕栏石阶上的痕迹已在昨夜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太子认罪自尽的消息递到御前,让皇帝遽然病倒,皇后把议事的地方搬到西苑,又让赵王来侍疾。
堂中百官已议过此事,但各持己见没议出结果,皇后体恤几位宰相年事已高,又经昨夜之乱,恐碍身心,先让他们散去了。
谢神筠重新换了一身月白曳地长裙,莲花珠冠挽发,皇后在看大理寺呈上来的卷宗,话却是对着谢神筠说的。
“你让人守着东宫?”
禁军查封东宫,姬妾奴婢一并下狱,但谢神筠派人守着东宫,没让人碰太子妃。
谢神筠没有看守在殿中的郑镶,只道:“太子妃身份尊贵,腹中又有李氏血脉,万一禁军疏忽,伤到她们母子便不好了。”
“你倒是想得周到。”皇后从来不是什么和善的人,语调稍稍一沉便带着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