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身边的画屏姑姑稍有迟疑道:“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事,只是殿下近日似乎心情不愉,难得见到笑脸。”
这话说出来很有几分不妥。
因着谢神筠在千秋殿养伤这几日,赵王面上不显,瞧着却是开心的。如今画屏口中却说殿下私下并不如面上愉快,难免有挑拨的嫌疑。
谢神筠翻过一页,看过两行字才说:“挑个日子,把青葵送走吧。”
画屏道:“殿下那里——”
李璨是个心软的孩子,他养的一盆花死了都能伤心好久,更遑论是伺候了他多时的宫人,画屏只担心谢神筠这样毫无理由地将人遣走会引起赵王的不满。
“阿璨有副水晶心肝。”谢神筠淡淡道,“他今日纵着青葵在我面前插话便是不满了她,把人送走吧,不必知会阿璨了。”
谢神筠自幼长在皇后身侧,她入宫那年赵王刚刚出生,随后皇后便入主琼华阁,揽过了朝中大权,也因此照顾赵王的时间便少了。谢神筠在千秋殿,反而是看着赵王长大的,赵王也同她亲近。
只是这孩子岁数小,心思看着剔透,却也深,他厌了青葵,偏不自己动手,只纵着她在谢神筠跟前犯错便可见一斑。
李璨有分寸,只在池边逛一圈便克制地回来:“阿姐,我们回去吧。”
谢神筠重新让宫人给他换个手炉,也不坐辇,就这样牵着他慢慢走回去。
李璨却似乎有些不安心,频频注意着谢神筠的小腿,眼中藏着忧色。
李璨忽然愧道:“阿姐,我今日是不是有些任性了。”
谢神筠行走如常,闻言看住李璨,道:“你是殿下,就有任性的权力,旁人在你面前都只能俯首。”
他们已到了点凤台下,上有石阶入云,谢神筠没要人搀,牵着李璨一步步走上去。
点凤台东临琼华阁,西入政事堂,其上能俯瞰太极北宫,群臣入阁。
谢神筠问:“殿下,你站在这里,能看见什么?”
……李璨板着脸,颇有几分不甘:“——阿姐,唯砖与石耳。”
谢神筠忍俊不禁,李璨在同龄人中也算个子矮小,人还够不到边,他向来持重,如今气恼的模样倒多了几分稚气。
谢神筠把他抱起来让他扶着砖石而立。
“现在呢?你看见了什么?”
“我在高处。”李璨望出去,他凌然云端,群殿簇拥,“是日照紫殿,犹觉孤寒。”
“殿下看见的是自己。”谢神筠道,“高处风急,自然孤寒。你要有人为你执伞遮雪,也要有人为你挡风去寒。”
谢神筠站在他身后,宫人都站在一丈之外,她低语时被风声掩盖,只有李璨听得分明,“可这高处的位置太窄,只能站得下你一个人。阿璨,你要如何选?”
李璨沉默一瞬,反问:“那阿姐呢,阿姐看见了什么?”
谢神筠道:“圣人在点凤台下设琼华阁,政事堂群臣璀璨生辉。我在这里看见四海同一境,明月照九州。政务通达寰宇,英才尽入我彀2。”
“阿姐看见的是天下。”李璨若有所思。
太极宫巍峨不语。谢神筠顺着他目光望远。
台上风急,谢神筠正欲让李璨下来,他忽而指着下面的丹凤门道:“是太子阿兄,”他有些高兴,“——和定远侯呢。”
谢神筠也望下去,见到沈霜野与太子同行。
这倒是难得一见。
沈霜野今日入阁,和兵部尚书一起与诸公商议明年的府兵调动,散朝后与太子同行了一段路。
他对旁人的窥视素来警觉,尤其是谢神筠的目光更叫他敏感。
太子倒是很高兴:“是阿暮和璨儿。”
这几日明堂议事都不见谢神筠的身影,她遇刺的消息传遍朝野,说是伤重未愈,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都想看看谢神筠的死活。
其中内情沈霜野再清楚不过,只冷眼旁观这几日朝上的暗潮汹涌,今次也是遇刺之后他第一次看见谢神筠。
他们一同上了点凤台。
李璨病了许多时日,太子在他病中来过千秋殿几回,还带了许多他巡检淮南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特意拿来给李璨把玩。
“阿兄。”李璨礼数周全,“定远侯。”
太子对这个幼弟十分怜惜,难得碰到,先关心了他的身体,又询问了他的课业,多有勉励之意。
皇后与太子在前朝斗得水深火热,太子却与赵王在这里兄弟情深,沈霜野摩挲指腹,神色殊为平静。
谢神筠含笑看着他们兄弟情深,话却是对一旁的沈霜野说的:“我听说当初侯爷与太子殿下一同在麟德殿听秦大人讲书,倒是有过不少趣事。”
沈霜野与太子,是有少时情谊的。
沈霜野启蒙时长在长安,曾与太子一同在麟德殿听诸位大学士讲书,他总是坐不住,就撺掇太子出去摸鱼,回来后秦叙书罚他抄书,他就在纸上画王八。
秦叙书惜才,最后也没有真的罚他,谢神筠入麟德殿时还听贺述微和秦叙书都夸赞过沈霜野所作策论,言他若勤学苦读,即便不入武安殿,也能登凌霄阁。
及至沈霜野北上戍边,再不提从前。
那点少时情谊轻易就被吹散了。
沈霜野淡道:“少时荒唐,让郡主见笑了。”
“侯爷是少年意气,行止由心,是难得的赤子才对。”
太子也听见了这句评价,不由叹道:“阿暮说得不错,”他又转向谢神筠,“阿暮怎么也出来了,身体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