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坐在远处的青年,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缩。
黑暗中传来少女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她将长拢在一边,背对着他将外袍挂在床边的架子上。
疏疏月光穿过窗纸,落在她薄如蝉翼的寝衣上。
并不透,只是柔软贴着她的身线,有种玉石般细腻的质感。
其实没有月光也一目了然。
他在黑暗中的视力,一向更好。
琉玉回过身问:
“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随便。”
琉玉颔:“好,那我就睡里面。”
并没有察觉到暗处那双幽深如林壑的目光,琉玉很快躺进了锦被中。
于外人来看不过是寻常一日,但对于琉玉而言,却是死而复生的巨变。
到现在她都还有些恍惚,担心自己闭上眼,又会回到那个满目疮痍的前世。
明明困极了。
却又因笼罩心头的那一点恐惧而无法入眠。
就在睡意与忧虑交战之时,身旁床榻微微凹陷。
琉玉再次嗅到了朝雾草的甘冽气息。
据说朝雾草既能入药,也能酿出世上最烈的酒。
这样低贱得随处可见的草木,一室溶溶暖香,竟都压不住它的味道,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似的。
和它的主人一样,极具侵略性。
这样浓烈的一个人——
就连死,也死得让人如此刻骨铭心。
恐惧无端消散,琉玉阖上眼,感觉困意如潮水袭来。
“对了。”
迷迷糊糊间,琉玉忽然想起方才注意到的一件事,闭着眼喃喃问:
“你为什么……睡觉还要带着手衣啊?”
少女嗓音染着疲倦,低低的,如蜜糖甜腻。
他从她黏了一缕丝的唇上挪开视线。
望着头顶绣着鸾鸟的朱红纱帐。
墨麟平静答:
“我乐意,别管。”!;她想起了照夜二百七十二年时生的一件事。
那时柳姨身死,檀宁也被钟离家的人抓走,琉玉身边只剩下一个八境老仆。
时年大旱,各地灾民无数,琉玉与老仆隐姓埋名混在流民之中,准备这样一路逃亡至中州帝阙,寻求少帝慕容炽的帮助。
行至东极旸谷与中州帝阙交界处的仙流镇,正遇上一众自称天启教的信徒传教。
大晁君道虽存,主威久谢,早已是世族门阀的天下,又正逢战火不断的乱世,因此各地打着“终结乱世,安定天下”旗号的教派林立无数,或是敛财或是起义,琉玉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听闻那天启教名声不小,据说有什么仙符能令人百病全消,崛起不到三年,信徒已有千人之众。
琉玉对那仙符颇有好奇,便也混入其中,想瞧瞧又是什么坑蒙拐骗的戏法。
然后,她便分到了一碗混着符灰与米汤的长生符水。
原来这天底下竟有人从未吃过一粒米,才会将一碗浑浊米汤,当做救命的灵丹妙药。
人族百姓尚且如此。
生来便低人一等的妖鬼,从前又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琉玉尝试着想了想,现自己竟难以想象。
别说他们被仙家世族追杀灭族的时期,就连妖鬼在无色城为奴时,担任副城主的那几家世族,对他们的折磨手段也只多不少。
垂下的浓睫筛下稀疏烛光,映在她细腻如脂的面庞上,神色间似有难得一见的悲悯纯澈。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的确有些浪费了。”
墨麟怔了怔。
随即,琉玉抬手隔空震响了内室的银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