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个,弄脏了她鞋面的罪奴。
小太监立刻就想起来了:对哦,那位落难的玲珑姑姑还欠着柳大小姐一双鞋呢。
要说这柳大小姐真是仁慈,那罪奴赔的鞋不知道要脏成什么样、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蟑螂跳蚤什么的,能穿吗?柳小姐说要鞋,不过是找个借口饶那罪奴一命罢了,真是菩萨心肠!
于是善良的小太监就带着菩萨心肠的柳小姐去见了那个罪奴。
罪奴玲珑今日仍然在做事,不过还好,不像上次铲雪那么折磨人,她这次是在花园擦栏杆,一个人负责一大片地方,身边也没有挥鞭子的小太监在。
天时地利,玲珑终于可以扑向柳闻蝉,却又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张着两只手,不知所措。
柳闻蝉上前抱了她一下,又抓住她长满冻疮和裂纹的手,攥了攥,两个人一起红了眼圈。
“你是,谁?”玲珑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泪,问。
柳闻蝉拉着她倚靠在栏杆上,沉声:“那个故事的结局是,姑娘的剑刺进了她自己的胸膛,她化成轻风消失在山岗。公子带着他的心上人从山岗上经过,马蹄踩烂了姑娘留下来的那朵格桑花。——他不记得那个最爱格桑花的姑娘。”
“啊?!怎么可以……”玲珑的眼泪下来了。
之后她擦泪的手一僵,眼睛瞪圆,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殿下,你是殿下!”这一次她结结实实撞进柳闻蝉的怀里,
“这是殿下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就听见贼兵攻城,再后来……”
再后来一群人将殿下围在中间,不知说了些什么,殿下就跳下去了。
玲珑看到了身穿银色铠甲的殿下在半空中被利箭穿透胸膛,也看到了城墙下鲜血绽开如花染红了铠甲,可她始终不相信那是她的殿下,更不相信殿下是如那些人所说的,主动跃下城楼以求休战。
没有那样的道理,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没等她质疑这件事,城墙下就传来了新的消息:殿下平安无事,在城外召集了一些残兵败将,杀退了西凉狗贼。
再然后,京都平定,王师回朝,她见到了殿下……那不是她的殿下。
她被定了罪,新的晋安公主要她活着、要她亲眼看见天下安定百姓乐业、要她亲眼看着她的殿下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她成了宫里最卑贱的罪奴,每日挨着鞭打受着辱骂,吃着宫里喂猫喂狗剩下来的饭菜,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她每日几百遍问自己,为什么不敢追随殿下于黄泉。
她自责自怨,她恨自己懦弱又自私,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把自己挂到梁上去。
直到今年,新春那天,她见到了她的殿下。
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陌生的举止和动作,陌生的女孩子在她耳边说着她给殿下画过的持扇仙人图……从那天开始,她知道自己又活过来了。
此刻那个女孩子站在她的面前,
补全了守城那天她在城墙上没听完的故事。她抱着她,陌生的气息,却完全生不出排斥和警惕。
她愿意相信这个女孩子。若信错了,她愿意死。
“殿下。”她揪着女孩子的衣襟,如同幼儿依恋自己的母亲。——尽管这个女孩子的年纪似乎更适合做她的女儿。
“玲珑,”女孩子陌生的声音沉沉在她耳边,“我现下还不能带你走,所以你要自己设法活下去。”
“我知道,”玲珑抹着眼泪笑,“我能活下去!三年、三十年,我都不怕!只要殿下在……”
柳闻蝉摇头:“不会让你熬太久。宫中人人敬畏的玲珑姑姑,不是为给她们铲雪擦栏杆而活着的。”
玲珑疯狂点头,憋着气,恨不得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却没有发出半点哭声。
这两年别的没长进,只学会了隐忍。
决堤似的眼泪淌了一会儿也就收住了。玲珑抬起头,听见她自己的声音:“殿下需要玲珑去杀了她吗?我身手不好,近不了她的身,我可以下毒、可以用针……”
“不用。”柳闻蝉道,“杀她无益,她也配不上你用自己的命去拼。现下你只要把当时的事告诉我,你所知道的,越详细越好。”
玲珑擦泪,恨声:“我的确知道很多事。她的来历,她和左相……”
“旁的事先放一放,”柳闻蝉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回想一下,沈遥清之死,有没有什么蹊跷之处。”
“驸马
的事?”玲珑想也没想,“那当然蹊跷!岂止蹊跷,简直……她就是明目张胆,连遮掩都没有遮掩一下!”
柳闻蝉靠在栏杆上,等她细说。
玲珑擦了擦眼角,喘口气,咬牙切齿地道:“她说驸马是替她挡刀死的,她可真会给她自己脸上贴金!那时候驸马明明已经被她关了起来,直到死的时候身上还缠着铁链子呢,怎么给她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