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端着铜盆巾栉细步轻轻,皆怕打搅了圣安,迎面撞见广袖大带,一身端庄的重华公主神色匆匆而来,太监宫女皆立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
殿下连视线都没挪一分,手中捏着书信似的物件,面容冷肃,仿佛隐有怒意。
四公主想见皇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稀奇得很,她竟是为了自个儿那锒铛入狱的前驸马,跑来找陛下求情的。
按理说不应该啊,两人和离好几个月了,传闻夫妻关系颇为不睦,这无论驸马还是公主在外头都有不清不楚的情儿,没道理如此费心。
可这位平时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祖宗竟肯拉下脸面,不厌其烦地让掌事公公通融。
看样子,背后的故事多半不简单。
私下里宫中的人可没少议论。
猜测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八卦。
“唉,殿下,您上次来老奴已经告诉过您了,皇上身体是真的不好。”大内官拢着拂尘语重心长,“知道您担心驸马,可陛下他日日昏睡,难能有清醒之时,总不能硬将人喊醒啊,您说是不是?”
“我是真有紧要的事。”
商音急道,“您就当是帮我这个忙了,让我进去见父皇一面,他指不定听见是我,人就转醒了呢。”
掌事太监一听,连声说“使不得”,“御医有吩咐,皇上喝了药,当睡时是不能随意吵醒的。”
“殿下啊,驸马是您的夫婿,可皇上也是您的父亲啊,这驸马的命是命,皇上的性命难道就不金贵了吗?”
“可是……”
这种对话,在寝殿外几乎每隔几日便要上演一回,周遭伺候的宫人听也都听腻了。两人无非是那套车轱辘的说辞,该着急的着急,该打太极的接着打太极。
来回折腾了快半个时辰,重华公主终于不出意外,又被气走了。
而此次因她转身太过突然,还和一个送羹汤的宫女撞了正着。
杯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连公主手中的东西也没拿稳,一并落下。
这可了不得。
重华殿下原就不是个好脾性的主儿,现又在气头上,简直是火上浇油,那宫女果不其然挨了她一顿骂,低头跪地,连哭都不敢太大声。亏得大内官上前调停,告诫公主皇上还在休息,不宜吵闹,事情方才算是过去了。
六皇子宇文效走进月洞门时,见到的便是这乌烟瘴气的场面。
有重华公主出没的地方准没个清净。
女魔头就是女魔头。
对此他深有体会。
宇文效是来给鸿德帝请安的。
父亲虽已缠绵病榻多日,也不许非亲近之人探望——连宇文笙都被拒之门外,更别说自己这不受宠的皇子了——可该有的礼节依然不能少,以免落人口实,若他日父皇痊愈,也不至于被秋后算账,说是没心没肝,不知孝义。
尽管宫中传得沸沸扬扬,都预言父皇熬不过今年的冬天。
“六殿下。”
掌事太监见他登门,照旧温和地躬身行礼。
“大内官。”宇文效冲他一点头,“我来给父皇请安。”
“今日也辛苦六殿下了,老奴会替您将话带到。”
“那就多谢,父皇还要劳烦你费心照顾。”
“应该的,应该的。”
例行公事地在寝殿外报了到,他一面留心着天色,一面加快脚步往第一道宫门方向走,出了龙池,拐过书库,抬眼就在凉亭子里看见了周逢青。
他正摆弄一只鲁班锁打时间。
“景云!”
六皇子人还没到,先就欢快地冲他招手。
周逢青脸上堆起笑,放下手中之物,远远地朝宇文效打躬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