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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其实并不喜欢十字绣,而且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能踏实下来做十字绣,他只是把十字绣当做一种稳定情绪的途径,写东西写到快要崩溃时,或者干脆半个字儿都写不出来时,他就会干脆关了电视电脑和所有制造杂音的东西,强迫自己坐在沙发上绣上一个钟头,直到自己被n次扎了手,发誓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想再摸针线。
放下绣了一半的作品,他会发觉干什么都是那么美好。
“也就是说,你用这个做调剂?”苏继澜看着那字幅,暗暗感叹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耐力做出来这东西。
“嗯,差不多吧。”干笑了两声,燕然给他蓄满热茶,“其实也是闲的。”
“不过确实有成效。”
“也确实挺让人咬牙切齿的,这玩意儿真不是大老粗干的活儿啊……”
“然后你每次咬牙切齿时候,都有一种‘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感觉吧。”苏继澜笑他,而后在他那自嘲的笑声里再次开口,“其实,你不能算是大老粗,真的。”
“嗯,那得看跟谁比了。”燕然撇嘴,“要跟工人阶级比,我多少还真就算是一文人,可跟……你这样儿的比,我就只能说是粗人了。”
“跟我比?我不过就是个做生意的……”苏继澜有点儿惊讶,也有点儿窘迫起来,“哦我知道了,你是说外表吧,其实你只是黑了一点,别的……”
“你紧张什么呀。”燕然突然觉得自己对面坐着个相亲中的大姑娘,想给自己的话打圆场,却怎么都说不到点子上,“甭管是长相儿,还是本质,咱俩都有强烈反差你不觉得嘛?”
绝对是强烈的反差,由内而外,从现象到本质。
我与你的差别,就像是北国与南方,胡同与水巷,劲风与梅雨,粗放与细腻。那是光着膀子叼着烟站在烟摊儿旁边大声谈笑,与整洁得体斯文儒雅在酒会上低语的差别;那是二手的,不到一百块钱买来的,掉了铃铛盖儿的破二八,与全新的,不算购置税都要六十多万的,金色的雷克萨斯gs的差别;那是近郊房龄六十年的老楼房与城里两百多平米的珠江帝景豪宅的差别……就像……庶民与贵族,隔着一道鸿沟,遥遥相望。
“你别这么说。”苏继澜略微皱了眉头,“其实,你并非没有实力。”
“什么实力?你是说北京户口嘛?”燕然装傻打岔。
“我是说,你其实远可以过上比我好的日子,只不过你不奢求那些而已,因为对你来说那些东西都是……”
“浮云?”
“对,浮云。”一下子笑了出来,让那网络流行语逗乐了的苏继澜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再说,你这套房子虽然小,可是很有情调啊。”
“阿弥陀佛,我还真得谢谢您没说‘情趣’。”
“你又来了……”持续着轻轻的笑,苏继澜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你从来用自嘲当‘谢谢’。”
“北京人都这揍性。”干巴巴的哼哼了两声,燕然端着茶杯喝了好几口,“我们不说‘您好’‘谢谢’‘对不起’。”
“……瞎说,我周围没有不会说这些话的。”
“是,会说是会说,可不爱说啊,说着多别扭啊……”燕然抓了抓头发,而后继续解答,“你看要是俩老北京对话,绝对是几乎没有这仨词儿。我们不说您好,我们说‘吃了嘛您?今儿天儿不错哈’,不说谢谢,说‘添麻烦添麻烦’,不说‘对不起’,说‘哟哟哟!怪我怪我您没事儿吧?!得,我给您赔不是了,您别见怪别见怪’。”
苏继澜听着,笑着,笑了半天。
“你是说,京味儿文化,就是一个字变成一句话,一句话变成一百句话么?”
“错了吧,京味儿文化其实就是不好好说话。”
“跟你在一起我大概会很快起皱纹吧。”始终忍不住笑,苏继澜干脆放下杯子免得拿不住,“那也就是说,我刚才说你有情调,你本应该回答‘添麻烦’?”
“不,场合不一样了。人家夸你,你就得说‘哪儿啊,我这算什么情调啊’诸如此类。”
苏继澜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开口出声。
他突然想,自己好像很久没这么密集的笑过了,也好像很久没在短时间内被那么多的回忆片段包围过了。重新见到燕然,过去的,就忽而变得竟然如此之近,好像就在昨天,好像就在上一秒,不然,那些记忆就不可能如此清晰,如此鲜活。
“对了,你家里人都挺好的?”就好像为了缓和突然间有点儿怪异起来的气氛,燕然开口问。
“啊,挺好,爸妈都退休了,在家安安静静的……挺好。”
“哦,你爷爷他老人家……”
苏继澜叹了口气。
“去世好几年了。”
“哟……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你肯定不知道啊。”苏继澜笑了笑,“就在我回北京之前去世的。”
“那还好,幸好见到最后一面了吧。”
“嗯。”点了点头,苏继澜没有多说话,他略微低垂了眼,像是在掩盖心里的某些东西,这掩盖燕然发现了,但是他没有追问,没有戳穿。
“改天……等你有空的时候,上我们家吃顿饭去吧。”
“啊?”这提议显然是让苏继澜有些意外,“你是说,你父母家?”
“嗯,去吧。那天我说我要同学聚会了,我爸妈还说把过去关系好的叫家去吃顿饭热闹热闹呢。”
“看来你父母平时过得很安静啊。”
“是……”说到这里,轮到燕然低落了,“可惜,我忒不是玩意儿,我妈就盼着抱孙子,我到现在还一人儿耍单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