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当初确实是有些成心逗他,特成心,不只是儿化音的问题,他还会想出种种办法来随时随地纠正苏继澜前后鼻音的错误。
是稍等,不是稍den。是英明,不是英,是澄清,不是澄q,是汉语拼音,拼音,知道嘛,来,你说一个。
苏继澜定了定神,跟自己赌气似的说了出来,然后带着坏笑的否定很快就追杀过来了。
“错了吧又……是拼音,不是拼yg。”
拼音不拼音的放一边儿,反正现在苏继澜想跟燕然拼了倒是真的。
“我就是分不清前后鼻音,有罪吗?!”啪的一声把笔拍在课桌上,他红着脸瞪着燕然。
三秒钟后,被瞪着的人妥协了。
“你瞅你瞅你瞅你还生气了……”酸溜溜的说着,装着委屈和退缩,燕然那平时很是男人味儿的脸,此刻充满了虚假的惊惧和明显的狡黠,“你没罪,我有罪,行了吧。我罪大恶极,罪不容赦,罪该万死……哎还有什么‘罪’打头儿的成语来着?”
“罪恶滔天!”苏继澜忍了好几次,才忍住了嘴角的笑。
啊……那混球曾经那么活跃来着,拿普通话乃至京片子考验他,为难他,折磨他,然后在他发火发怒发飙时装出一副“我也是为你好啊”的表情来。
每次私下里想到这些都会忍俊不禁,乃至考试时偶然见了平时被“恶意纠正”过的词汇出现在注音题里,苏继澜都会在监考老师莫名其妙而且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笑得好像捡了金子。
好吧,就算你是为我好吧。
你这个人呐,虽说贫了点,坏了点,有时候甚至暴力了点,可毕竟确实是对我称得上一个“好”字的。
你对我好的那几年,确实……是真的很好的。
可为什么后来又分开了呢?
有些事儿啊,就是不禁想,一旦想了,就会难受,可越是难受,就越是不可遏止的非想下去不可了……
蜷起腿,往下滑了一截,把整个肩膀都泡在热水里,苏继澜悠悠叹了口气。
沉浸在混乱愉快又隐约有点儿伤感的回忆之中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燕然传染了那动辄叹上一声的毛病,也并不知道那动辄叹上一声的燕然此刻正在跟他一样玩儿了命的在回忆着。
不过这位前体育委员的回忆比较动感。
他在翻照片。
自己已经好几百年没照相了似的,那些诸如毕业合影一类的旧照片都扔哪儿去了呢?当初还信誓旦旦得好好保存,可怎么保存保存着,就给保存丢了呢?
“喂?妈,我,然子。哎妈我问您个事儿啊,您还记得我高中毕业照哪儿去了嘛?啊?我就放一牛皮纸袋儿里了,跟什么毕业证、大学录取通知之类的放一块儿了。您看见了嘛?……哎呦不是,让我爸锁起来的那是我大学毕业证,我说的是高中……啊?没有啊,我找了,我把我这儿都翻一底儿朝天了……妈您帮我找找,帮我找找,啊~哎,成我等您电话,得嘞。嘿嘿……您真是我亲妈。”
一边儿翻腾一边儿跟自己老娘通着电话,燕然终于在得到母亲大人首肯之后放弃了翻箱倒柜。他坐在自己的破烂儿堆里,坐在一大摞捆起来准备卖废品的旧杂志上,用沾满了灰尘的手撑住了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到底哪儿去了呢……
那“失去了才能真正懂得去珍惜和拥有”的记忆,那青葱时代最后的留念。燕然猛然间惊觉自己竟然都没跟苏继澜有过一张真真正正的合影。
怎么会这样儿呢……
啊,他想起来了。
那小子不爱照相。
他总是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镜头前,总是不喜欢对着那小小的取景器摆姿势做表情。他觉得那样假,那不是真的笑,不是自然的姿态。
“又没让你拍□。”站在学校大厅的落地镜前整理着那套丧服一样的黑色校服,燕然那眼角瞟了一下旁边的苏继澜,然后在遭到白眼之前紧接着又开口,“待会儿你可乐着点儿啊,别绷着个脸。”
“我觉得喊‘茄子’挺傻的。”半天,苏继澜才边扣扣子边出了声。
“那你自己个儿喊‘田七’。”
“那更傻。”
“那你喊‘游戏机’!”
“傻上加傻。”
“那我没辙了,要不你喊‘燕然大帅哥我爱你’吧。”
“……那还不如喊‘田七’呢。”挑高了一边眉梢,苏继澜拽了拽衣襟,“要不你给我讲个笑话吧,逗逗我。”
“不会,你让我调戏调戏你,我倒是拿手……哎得得我讲我讲!”看对方举起了拳头,燕然赶紧往旁边撤了半步,脸上的傻笑还没收起来,嘴里已经开始念叨着“讲个什么笑话”了。
那回,燕然讲了个大饼跟包子的笑话。
大饼和包子交情甚好,有一天包子哭着来找大饼,说,饼哥,我让面条儿欺负了,丫打我,打得我满地掉馅儿。大饼一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说,老弟,别怕,我给你报仇!
大饼去找面条儿算账,路遇方便面,大饼二话没说就扑上去揍了方便面一顿。方便面极委屈,问,我怎么了你就打我?!大饼义愤填膺,少他妈装孙子!你以为你烫个头我就认不出来你了?!
大饼打了方便面,给包子“报了仇”,燕然讲了大饼和包子的故事,逗乐了苏继澜。
晚春,四月底,高三文科2班拍了毕业照。
杨柳吐绿,燕子双飞。
照片上,第二排站着回味着那个笑话的苏继澜,他身后,是笑话的讲述者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