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儿还过来吗?”低沉浑厚的声音一下子止住了他的动作,刚按上门把手的指头僵住了。
“……肯定来。”他说。
“嗯,那道儿上注意安全。”
“哎。”稀里糊涂应了一声,燕然开门逃出去了。
他不敢去想自己老妈在阳台上会不会哭出声来,不敢去想老爸得知真相后还能不能让自己再进家门一步,现在他有的只剩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忘我,只剩了“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悲壮,只剩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通达与狂放。
他豁出去了。
他得马上飞回自己的狗窝订机票,然后收拾收拾东西就去机场,中午饭飞机上解决,下午两点要是能到上海或者无锡,出了机场就直接打车去火车站,再买票去苏州。或者干脆打车开到苏州去!大不了他可以多给司机加钱,只要在不被警车追杀扫射的前提下用最快速度到达目的地,多掏个百的他根本不在乎。
至于到了苏州之后,自然是按照那小子留给他的地址找他的家。对,他还得带上那张毕业照,上头的地址不清楚也没事儿,大致的地方能找对,门牌号就好办多了。人长着嘴呢还不会问嘛?相信他那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的揍性,但凡是个知情者肯定不会舍得不告诉他。
另外,他得带着手机,就算苏继澜说了打电话不方便,可关键时刻还是要选择这最快的途径的,至于是否冒险,冒就冒吧,他相信那阴气沉沉一脸死人表情的苏大哥同志还不至于高深到可以一怒之下用什么乾坤大法顺着电波从他手机里爬出来砍人。
你敢爬出来,我就敢在你刚把砍刀举起来的时候连你带手机一块儿顺窗户扔出去。有本事你就来,你豁得出去死,我就豁得出去埋。反正我用一诺基亚5220,扔了也不心疼。
脑子里成了开了锅的棒渣儿粥,咕嘟嘟咕嘟嘟的一劲儿乱翻腾,燕然噔噔噔噔顺着楼梯往下跑,然后,刚下到一楼,冲出楼门口的一刹那,他就让车撞了。
不,其实应该说他把车撞了。
正好是当年拆迁的时候就一块儿搬过来的老街坊,跟他父母住同一层的赵大爷。
人家推着小三轮儿刚买菜回来,他跟个人间大炮似的就从楼门洞里头飞出来了,正好撞在车把上。
“哟!吓我一跳,然子,你怎么啦?!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急成这样儿啊。”赵老头儿赶紧扶住车,“瞅瞅磕破了没有?”
“没没没没,您瞅瞅您那车让我撞坏了没有吧。”三两下儿拍掉了蹭到裤子上的灰尘,燕然帮老爷子扶稳车把,然后把车推到墙边锁好。
“然子,你爸你妈都在家呢吧?”老爷子从车上把装着菜的塑料袋摘下来,提在手里,“我还说今儿中午瞅瞅你爸去呢,给他拿瓶儿药酒,喝也成,抹也成,那是我们家老五从东北带回来的,应该管事儿。”
“哟,您瞅您客气的……”傻笑着,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的乌鸦嘴果然见效快,还是说因为老妈确实不太相信他那一堆掏心窝子的闪光的语言,才让他真的出门儿就撞了车,燕然想伸手帮着赵大爷拿东西,“来来,我帮你提上去。”
“不用不用,你甭管,又不沉,我这也是锻炼锻炼,懂嘛。”帮助被拒绝了,推开燕然的手,老爷子让他先赶紧忙自己的事儿去,“你忙你的甭管我,就是待会儿上马路可别跑那么快了啊,汽车和比我这三轮儿结实。”
“哎,您放心,车灯后视镜保险杠,我撞坏哪儿赔哪儿不就完了嘛。得,那我先走了啊,您上楼慢点儿。”
燕然跑了,老爷子瞅了一眼那转脸儿就跑远了的背影,没辙的笑着叹着往楼上走。
“这贫小子……来去一阵风儿,忙的是个什么呢,跟抢媳妇儿似的……”
一阵风的燕然听不见赵大爷的唠叨,他直奔着小区门口跑过去打车回家了。坐在车上让司机快点儿开,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的情景,家里家外,楼上楼下,赵大爷还说要去看他爸。
也好,老头儿过去待会儿,聊聊天儿喝盅儿酒什么的,对他家里的气氛多少也是个缓和。
吁了口气,他沉默了一路。
史无前例的没跟的哥臭贫穷聊,燕然回了自己家。
然后,他半刻都没歇着,打电话订了往返票,带够了现今跟银行卡,确认手机和家门钥匙都在口袋里装着,毕业照和证件都在上衣内兜里藏着,鞋带儿和裤子拉链都没松脱现象之后,这人间大炮就又冲出了家门。
赶往机场的路上,他想,自己真是如有神助,还真就订着票了,而且时间还特合适,今儿下午去,明儿上午回,又是从客流量很小的南苑机场出发,这就更省时间了。再加上降落地点是无锡,好好好,总比上海好,上海人太多,地儿太大,交通上万一出了问题可就太耽误事儿了。
一路不自觉的庆幸着,不自控的亢奋着,他就那么顶着正当午的太阳出发了。这棵贫瘠环境下野生的,蓬勃而且激动着的鬼子姜,就要去江南烟雨中了。
不过他不是去浸泡,他是去掠夺。
赵大爷说得好,他就是去抢媳妇儿的,或者说,他这个主动要求被包养的傍大款的老北,是要去抢他那未来的精神支柱。之前都耽误那么些年了,之后,再多耽误一星半点儿,那感觉都好像“时间”二字在抽他的骨头喝他的血。
三十了,当说着玩儿的呢?
不年轻了,不再是十五六岁可以拿青春年少当资本招摇过市的小屁孩儿了,不再是“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的大学生了,他现在是个成年人,处在个应该界定为中青年范畴的尴尬阶段。过去在单位里混日子尚且还有人叫他“小燕”,可现在挨家憋字儿写稿,他只听得见街坊家里那四年级的儿子管他叫“叔”。就连那个创可贴草莓熊都要在他的名字后头加上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