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用得简单,一碗小米粥,两碟白菜丝,竹帘卷起透光,池上流水疏竹,都透着股冷清劲。
阿烟记挂着昨日谢神筠提过的事,道:“长安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两百钱一斗,如今又临着年节,眼瞧着还要再涨。”
谢神筠没什么胃口,勉强将粥喝完了:“关中今年粮食欠收,供给长安俸食本就困难,入冬之后水路也难行,运转就更困难了。我瞧着今年天干,明年只怕还有灾情。”
“若是长安物价再涨,宫里只怕都要断供了。”杜织云道,“自太宗皇帝时便有移都洛阳就食的传统,也不知明年会不会去。”
“难说。”谢神筠道,“陛下不喜洛阳。”
这两年天子一直在长安,从未去过洛阳。其中固然有皇帝体弱不好长途跋涉的缘故,但更要紧的是太后临朝时极爱洛阳,洛阳朝官都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几乎成了大周的第二个政治中心。
李璨一心想要消除太后的政治影响,自然要淡化洛阳的存在。
“年底户部的账还没算出来,俸禄也都没发,这个年不好过,”谢神筠用完茶水,起身道,“今日入宫我再同几位宰相提一提。”
天冷,政事堂前的两颗桂树绿叶都卷了边。
谢神筠来时看见内侍提着水伺候,生怕这两棵树熬不过这个冬天。
“今年冬日还未见两场雪。”谢神筠立在檐下,道,“明年只怕有旱情。”
“已经让司天监和司农监在拟个章程出来了,只是四时天象,非人力能扭转。”岑华群也正为此揪心。
“我昨日出宫时听到长安粮价涨到了一百八十钱一斗,今晨再让人去问,竟是已经涨到两百钱了。”谢神筠道。
“关中没有粮仓,要想平抑粮价也困难,只能先抑制商人不许哄抬物价,”裴元璟在檐下驻足,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今日先让工部水利司的人来议一议,原本长安的清明二渠就是为了运物修凿的,但修好之后却也没有缓解长安粮物紧缺的情况。”裴元璟道着朱红襕衫,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清润。
谢神筠瞥他一眼,摇摇头:“长安粮物紧缺不是能靠水利运输缓解的。”
关中其实自古以来便算得上富饶之地,但要供应长安百万人口和太极宫中皇帝内宦百官家眷便显得太勉强了。
偏偏长安水路算不上畅通,远不及东州二都的粮产富饶。
这是历朝历代定都长安时都有的问题。
“若是明年粮价还未平抑下去,便要请诸位宰相考虑移都洛阳就食了。”
谢神筠简单提了一句,更多的却还是要留着堂中朝议,他们等了片刻,却见河间王和临江王世子一同前来。
近两年李璨重用宗室,连召了数位郡王回京任职,其中河间王和临江王犹得陛下重用。
百官皆知,今上自幼有不足之症,身体孱弱,登基之后也是时常卧床休养,药不离手,倘若有朝一日真龙归天,下一任天子就该择自宗室了。
河间王是皇帝堂兄,去岁刚过及冠之年,金冠玉带,紫袍矜贵,临江王世子年纪还要小上两岁,眉眼间与李璨生得相似。
稍过片刻,清静殿前的女官才至前,说今晨皇帝咳疾复发,难以起身,便请诸位宰相先行议政,再将结果呈给皇帝过目。
入冬之后皇帝身体不好,受了两场风寒,一直卧床养病,未见起色。今日之举也不算罕见,每次晨议,清静殿中的女官必要旁听,只是算上今次,这已经是李璨不能起身的第三日了。
以岑华群为首的群臣难免忧虑。
杨筵霄问:“可曾宣召太医?”
秦宛心屈膝道:“已召陆奉御看过了,说是风邪入体,需要静养,陛下请诸位相公勿要忧心。”
话虽如此,堂中几位宰相互相碰了个眼神,都瞧见了彼此眼中的忧虑之色。
但此刻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收起忧心,悉数入堂。
朝议时岑华群问:“户部今年的账还没有理清楚吗?”
户部侍郎颜炳道:“账是理清楚了,但如今户部账上银钱吃紧,马上临着除夕宴,万国来朝,鸿胪寺那头也紧着用钱。”
颜炳在户部任上多年,账面理得极漂亮,打太极的功夫却不如岑华群这个老滑头,这两日被各部的堂官围追堵截,跑又跑不掉,人都消瘦了一圈。
“宫室的修缮不用急,除夕也还有几日,”谢神筠斟酌片刻,道,“但百官的俸禄和军饷却不能拖,你这两日先把这部分的钱发下去,旁的可以先缓一缓,留待年底再议。”
群臣颌首称是,并无异议。
政事堂散后谢神筠正要离开,路过千秋台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她。
“郡主,”却是河间王李昱叫住她,“我方才听郡主提起移都就食的事,郡主实在不必忧虑。如今长安物价上涨既有临着年节的缘故,也是因为今秋雨水不多,运河行船不利,待到明年开春,想来就会有所好转了。”
谢神筠面上十分客气,转过脸便掩去了眸底的冷意,哪里来的蠢货。
“是我杞人忧天了。”谢神筠淡淡道。
“郡主心系民生,忧虑也是正常。”
他目光流连在谢神筠面上,忽而伸手,似是要去触摸她额间绯艳牡丹,“我见你眉间忧色,便觉——”
“郡主。”
谢神筠侧首,恰恰避过了他伸来的手。
裴元璟和秦宛心自宫道那头绕了过来。
河间王脸色勉强道:“裴大人,秦女使。”
裴谢两家的婚事至今无人敢提了,谢道成伏诛后谢神筠以守孝为由退了这门亲,裴氏到底有没有应下旁人不得而知,但裴元璟却是至今未曾娶亲。
两人又都时常在政事堂中议政,总会见面,彼此神色如常,让人看不出端倪。
久而久之,却是更惹人探究。
河间王自然不怕裴元璟,只是如今情况特殊,他不好得罪对方。也不知方才裴元璟到底看到了多少,说话的时机挑得那样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