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她自己所说的,十岁的小孩儿都不信了。
她趴在卧榻上,自嘲地笑了笑。
她至今喜欢年节。
每次过大节日,他都会在书房召见他们。云间坞三年,她单独去了书房四次,郎君每次都会赐下小食。之后的一整天,她印象里处处都是亮色的。
刺青的中途安静下来,只偶尔有几声隐忍的鼻音。
那些天真的,怀念的,带着软弱温情的言语,再也无法说出口。
白皙脊背上的玄鸟翅膀不断地渗出血珠。“开始流血了。今日的刺青到此为止。臣改日再来。”
她起身拢起衣襟。“荀令君,撑着点。本宫的刺青未完成之前,你莫要出事。”
“多谢娘娘挂念。”
“谁挂念你了。”耳边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语。
“人生多苦厄。郎君就是我的苦厄。身上刺个玄鸟刺青,也算是个提醒。咱们下辈子再不要相见了。”
背后执针刺青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也没有说。
————
阮朝汐从梦中惊醒。
眼前一阵恍惚,仿佛乾坤颠倒,重入轮回。她按住自己的左肩胛。
梦境中的刺痛,在醒来的瞬间便消失了。
身侧空荡荡的,身边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起了身,并未惊动沉睡的她。
颀长身影站在门边,正在和门外的霍清川低声说话。
“……报重伤。这几日不去官署。”
“若有人急寻我,叫他来青台巷。”
“醒了。“
脚步转了回来。荀玄微打量她的气色,“可是我打扰了阿般好睡?”
阮朝汐抬起头,定定注视片刻,抬手隔着衣裳,准确地按在他的肩胛骨上方。
“我想起来了。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不许再瞒我半句。”
唇边温和的笑意消失了一瞬。
“你想起了?想起多少?”
“都想起了。”阮朝汐深深吸气,掩住眼中的湿润,“知道你身子不好了,让你给我刺青……留个纪念。”
屋里陡然寂静下去。
“再让我看看。”她这次不容置疑地说。
衣袍在她面前缓缓掀开,重新露出肩胛的刺青。
“之前所说的,没有一个字虚假。”荀玄微视线往下,注视着肩头玄鸟刺青。
“确实是六年前,将你从豫南山林接回云间坞后,便刺上这块刺青。”
阮朝汐抬手缓缓抚摸着那处玄鸟刺青。
和前世梦境里一模一样的玄鸟图案。
如果说有不同,前世的自己身上,小小一块刺青刺在背后的左肩胛骨上。面前这块刺青,刺在左肩胸膛上方的肩胛处。
“豫南山林接到了我,为何就要给自己刺上刺青?”
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指,按在那处刺青上。
“重生一场,重新遭逢了年幼的你,还未来得及欣喜,便倏然惊觉……只有我还记得过去种种事,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几日辗转难以入眠,睁眼便是你的那句‘下辈子再不相见’。”
阮朝汐注视着面前的展翅玄鸟。
“于是,在你自己身上刺了同样的玄鸟刺青——却又藏了这么多年,不让我瞧见?”
“既怕你看见,又怕你看不见。”
荀玄微抚过那处刺青,“索性刺在肩头,想着,何时能被你无意撞见也好。”
“如今被我撞见了,”阮朝汐轻声说,手指描绘着展翅玄鸟。
“前世种种随风而逝,我全都不记得了。你却在自己身上留个一辈子褪不去的刺青,独自记着作甚?你究竟想要我记起,还是不想要我记起?”
荀玄微近距离凝视着她,眸光沉静。
“既不愿你记起,又不甘你全忘了。”
短短一句话,十来个字,阮朝汐却从中咀嚼出无边复杂滋味。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仿佛大海悬崖边拍岸的浪涛碎沫,瞬间席卷心头。
屋里短暂的寂静里,阮朝汐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刺青片刻,抬手按住他的胸口。这是个确认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