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最大的一盏灯乃是一只鲲灯彩绘,鳞片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正在湖中缓缓游动,而尽头则是一只凤鸟彩灯,两者相遇便会由鲲化鹏,翱于九天。
这等巧思,不得不让人赞叹至极。
沈霜野眸光一转,见谢神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盏游灯,额间玉珠轻轻晃动,润成了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心中微微一动。
沈霜野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道:“想不想上去?”
“什么?”谢神筠一怔。
沈霜野替她戴好帷帽,见众人的目光都被那水上灯海吸引过去,忽而搂住她的腰,足尖一点,掠过千灯百船,轻飘飘地落到了那鲲灯之上,引起众人一片惊呼。
鲲灯游海,他们如坠星河,四野煌煌燎天。
“怎么样?”沈霜野笑道,“好看吗?”
隔着如雾薄纱,谢神筠也能看见他眉宇璀璨生辉,敛尽灯海星光,意气风发。
她每次见他,都觉得他站在天光下。
谢神筠在他的目光里缓缓点头。
“沈霜野,我不要你做我的刀。”谢神筠轻声说。
刀的宿命无非是饮血厮杀,卷刃被弃,下场不好。
那是她此生珍宝,甘愿护于高阁,只想他终此一生,都能意气风发,始终如一。
“嗯?”耳边太吵,谢神筠声音又太轻,沈霜野似乎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灯船要沉了!”谢神筠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道,“沈疏远,你是想淹死我好报仇吗?”
这灯船以竹骨彩纸糊成,本就是用来观赏的,根本载不了人,遑论还载了两个人的重量。
早在他们上来时便摇摇晃晃地要沉下去了。
“当然不是,我是想同你一道殉情来着。”沈霜野哈哈一笑,一本正经道。
灯船入水。
“跟我一起哪里都去得,”沈霜野撩开她的薄纱,认真道,“高楼也好,星河也罢,我总会接住你的。”
他忽而拉着谢神筠一仰,薄纱在风中飘落。
水中千盏明灯倒影延绵,沈霜野抱着谢神筠坠下去,坠入满湖星海清梦之中。
湖上海鲲化鹏,明灯飞天,光影迤逦而动,拖出长长尾羽,轻飘飘拂过湖下一双人影。
——
今夜中秋,岑华群当值政事堂,天子恩慈,今夜没有宫禁,特许内宦宫人可以聚在一处饮酒玩乐,岑华群便也让政事堂中伺候的内侍自去了。
他上了年纪,眼神有些不好,因此将堂中的烛烧得旺,外罩一层绛紫宫纱,稍稍中和了烛光的刺眼。
“你那眼睛,晚上就别装着勤恳的模样办公了,”吕谨掀帘进来,“往日倒也不见你这样努力。”
岑华群脾气好,是个老好人,正和吕谨这样温吞话少却又精明十足的人坐到一处。
“还有两处,我斟酌着改改。”岑华群道,“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了,便连写道折子也觉得力不从心了。”
外头隐隐有嬉笑喧闹之声。
“工部主事的堂官定了,岳均。”吕谨道,“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这人命好。”
“丁卯之灾,端南遗民,哪里命好?”岑华群一心二用,没有抬头,“陛下如今要重用因丁卯之灾入朝的监生,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们因先帝开恩擢入国子监,是天子门生,自成一党。又因为丁卯之灾中家破人亡,既无家世为靠,也无亲友助力,真真是再好用不过。如今天子为其平反,又加以重用,他们便会对皇帝感激涕零了。
“我听说这是郡主的提议?”
岑华群终于写完了,把笔墨摊开晾干:“是啊,你别忘了,郡主也是端南遗民。”
“到底是天子外家,谢氏虽然倒了,但日后焉知不会有起复之日啊。”
“陛下的母亲也姓谢,母子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岑华群道,“天子家事,我等还是不要妄议了。正巧,你今夜来了,帮我看看这几份文书,我——”
吕谨却已经起身:“今日中秋,我要回去了,岑公还是能者多劳吧。”
“欸……你这人。”岑华群没好气地嘟囔一声。
“对了,那折子,别留着了,”岑华群忽地叫住他,“找个机会烧给贺公吧。”
很多年前,张静言那道诉灾的折子入了中书省,然后不见了。
吕谨停在门边:“早就烧给他了。”
他掀帘出去,朱瓦飞檐照出宫灯如海,静夜阒然。
延熙年的最后一个中秋节过去了。
第74章
昭明二年,冬月。
今年天干,入冬之后就没下过两场雪,偏生天儿又冷,院里栽的花木都见天的憔悴下去。
谢神筠昨夜没睡好,额间花钿便描得艳,鬓边没缀珠玉,另戴了金蝶粉钗步摇冠,丰润盈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