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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第2页)

陈东珠怒其不争,一巴掌把存单拍在了?桌上,吓了?众人?一跳。

第159章

“就是你起的头不?好?,让你回老家?你就回,让你嫁人?你就嫁,陈东梅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人不是头牲口!凭什么就得你牺牲你付出你任劳任怨,最后还落得个你活该,你是不是还挺感恩戴德这五百块钱?”东珠两眼通红,陈东海再恶心,她打两巴掌就算了,可连大姐都这么劝她,她真是气得要吐血。

“什么牲口不?牲口的。”陈东方笑着转圜:“革命分工不?同,大姐给家?里做的贡献,家?里人?心里都有数的,爸爸五年前不是把余姚的宅基地和田都给了大姐嘛,我们就都没意见。”

见陈东珠眉毛立了起来,李雪静赶紧温言道:“现在宅基地也能办土地使用证了,以后大姐想自己盖楼房都行,不比这老房子差。”

钱桂华赶紧插了一句:“就是,有什么能比自家有地强?想吃啥种啥,东海他们菜场去郊区收菜,农民日子过得不要太好哦。”

陈东梅溜了两个弟媳一眼,默默低下头,捏紧了口袋里存单,低声说:“田是国家?的,可不?是我们的,我们承包下来种,交完公粮也就只够自家?吃用,哪能用来种菜呢。”

陈东珠冷笑道:“二?哥您可真是个妥帖人?。大姐十四岁被送回余姚,就为了保住老家?的宅基地不?被亲戚们占去。老头子一个月给她多少钱?五块!知道种田有多苦吗?你们看看大姐的一双手,摊得平吗?握得紧吗?觉着宅基地和田好?的话你们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和大姐换?去年大姐一家?子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地挣了多少钱你问?过没?”

陈东方?看看大阿姐,莫名心虚,摇了摇头。

“四百九,一家?子忙了一年一共挣了这点钱。”陈东珠眯起眼:“还得亏了政策好?,前几年只有两百多块。你们三个男人?关心过她没有?”

“有的有的,东来上班后一直都有给我寄钱,我都收着呢,钱是够用的,”陈东梅怯怯地解释,带着三分愧意,“我们乡下真没什么地方?要用钱的,东珠,你这两年给我寄的钱我也都带来了,我是家?里的老大,自己没本?事不?能给你们钱也帮不?上你们的忙,无论如何不?该花你们的钱,谁家?的钱是刮风刮来的呢,你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她小心地瞟了一眼曹金柱,心别?别?跳,懊恼自己嘴太?快,万一东珠是偷偷拿了婆家?的钱贴补娘家?人?,这一穿帮就给她惹大麻烦了。好?在曹金柱没事人?似的在陪女儿翻一本?旧画报,陈东梅只盼着他没留意自己的话。

东珠瞪着自家?大姐,滚烫的眼泪终于?前赴后继地涌出来滴在了手上,面前四十几岁的女人?两鬓花白,藏青色的春秋衫肘部磨得发白,领口起了毛边,手指骨结粗大突出,看她拿杯子拈香的姿势就知道那双手已经不?能摊平也不?能握紧,当年来讨米粮的时?候明明还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比叫花子还低声下气,就因为她是家?里的长?女,被爷娘理?所当然地推向了另一条不?归路,她居然就这么毫无怨言地过了半辈子,毫无异议地嫁给了乡下表舅家?的内侄,悄无声息地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还送掉了最小的女儿。

“我给你的钱就是你的,你不?想要,丢水里去扔马桶里去!”东珠哽咽着吼了陈东梅一句。西美和陈东方?又去劝陈东梅安心收下阿妹的一片心意。

东珠被曹金柱劝着喝了两口水,缓过气来,又盯上了陈东方?:“你们就是在剥削,知道吗?你们一直在剥削我们。想用这五百块打发我们,没门,我告诉你们,陈东方?陈东海,话我今天撂这儿了,房子必须加上姆妈和我们三个人?的名字,这陈家?的女人?,一个也不?能少!”

——

斯江和景生放了学直接到陈家?来接斯南和斯好?,却撞上了鸡飞狗跳的一幕。

居委会的刘主任沈干事、隔壁的李奶奶康阿姨,都在劝陈东珠得饶人?处且饶人?,尊重逝者遗愿。陈东方?和陈东海不?好?开口争家?产,两兄弟比赛抽烟,窗户大门开着屋子里依然烟雾缭绕。西美盯着斯南给看电视的斯好?喂蛋羹,装聋作?哑。钱桂华上蹿下跳,说一句就被东珠呛三句,体会到老爷子被气得心脏病发作?的感受。李雪静看出东珠吃软不?吃硬,只说以后会如何如何服侍阿娘尽孝心,肯定不?用她们三姊妹出一分钱。阿娘和陈东梅执手相看泪眼,一个倾诉当妈的种种不?得已,一个体贴娘家?难处自责不?能给爷娘尽孝。

陈东珠梗着脖子一步也不?退让,要么房子改成阿娘一个人?的名字,要么就全家?名字都上去,不?答应就打官司去,??反正她合情合理?合法,走遍天下也不?怕。曹金柱躺在窗口的竹躺椅上打起了小呼噜,夕阳铺满了他半个身子,三根电线影子在他手里的《新民晚报》的头版上微微晃动。曹盈盈坐在他旁边的小矮凳上,托着腮和陈斯好?一起看动画片。“格的格的格的格的格的格的,我们爱你……”斯南捧着小碗,喂一口陈斯好?,喂一口曹盈盈,自己也吃一口,看得比他们两个还投入。一休小和尚和小叶子,很像大表哥和她嘛,嘻嘻。

见斯江来了,阿娘赶紧拉着斯江认一认两个嬢嬢。刘阿姨几个也松了一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陈家?的一揽子事更加难弄。

陈东珠不?错眼地盯着斯江看,问?了好?几遍顾西美:“这是你和陈东来生出来的姑娘?”

顾西美:“???”

“你们生得出这么俊的姑娘?!”

顾西美:“!!!”

东珠又盯着景生看:“大嫂,这么俊的小伙儿你也生得出?”

等弄清楚了亲戚关系,陈东珠颇为遗憾地拉着斯江的手说:“真可惜,我从?四岁就想嫁给你小舅舅,没想到便宜了你小舅妈。”

斯江认真地摇头道:“那可不?行,小舅妈她可好?了,换谁都不?行。”

斯南却莫名有种找到同党的感觉,丢下碗笑眯眯地来和东珠交换秘密:“小嬢嬢,我也从?小就想和我大表哥结婚,我们俩是一伙的。”

曹金柱睁开眼,在躺椅上伸了不?甚舒展的懒腰,瞥了东珠一眼,咳了两声。

东珠笑盈盈地回头看了丈夫一眼,跟斯南眨了眨眼,“那你将?来肯定也嫁不?成。”

“啊?”斯南嘟起嘴甩开她的手:“小嬢嬢你真坏,我和你不?是一伙的了,再见。”

西美见大家?紧绷的神经都松下来不?少,便让斯江景生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蹓跶,好?让大人?们开始新一轮的商议。这边孩子们刚走了不?久,东珠火力还没全开,二?姐陈东兰进了家?门。

——

陈东兰比陈东来小一岁半,生下来时?右手多了根拇指,十二?岁才去医院做了切除手术,那根多出来的指头从?她手上消失了,疤痕越来越光滑圆润,但?心里多出来的那根指头从?来没能切掉。因为这个,她是家?里六个兄弟姊妹里最沉默寡言的,在学校被人?耻笑,回家?被父亲嫌弃,母亲私下安慰过她几句,说她运气不?好?。有了“命运”这个借口,陈东兰渐渐也就认了命,勉强读完初中后就主动去了街道工作?组糊火柴盒,浑身一股浆糊味道,不?到半年整个人?也面目模糊起来。

她和东珠并?不?亲密,东珠是东梅带大的,成天野在外头,喜欢追着顾东文顾北武兄弟俩那帮人?跑,她不?喜欢跟人?待在一起,也不?喜欢被人?看见。知道她在班上被几个男生逼着用右手沾满墨水在墙上按掌印后,东珠扛着折叠凳冲到她教室里破口大骂横劈竖砍,打伤了两个,打跑了三个,没人?敢对东珠动手,顾东文和顾北武一个守在前门一个守在后门,特地被拖来来给万春街阿妹们撑腰的。她的三个亲兄弟一个也不?在。但?是自那以后,东兰和东珠更疏远了,见到顾家?人?就远远避开。

陈东海接到下乡通知的时?候,东兰想过主动代替他去,她闻到浆糊的味道就犯恶心,但?是东海偷偷填上了东珠的名字,爷老头子想了一夜决定让不?肯上班的东珠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免得她跟着顾南红学坏,成了女阿飞。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东兰一天糊一千个火柴盒好?歹能挣五角钱,因为糊得好?还经常被街道奖励肥皂和毛巾,而东珠一天糊了一百个就直接跑回家?把五斗橱抽屉里的买菜钱一拿,出门压马路看电影去了。东珠并?不?知道后来姆妈也哭着说她:不?吃点苦,她定不?下心来过日脚,要走歪路的。

东珠走了两年后,陈阿爷问?东兰愿不?愿意嫁给他单位总会计师在淄博老家?的瘸腿侄子,照片上五官还算端正,在胜利油田做后勤,小时?候被车撞了骨头没长?好?,有点长?短腿,所以耽搁到了三十多岁还没结婚,但?是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油田的职工,分了公房,上面两个姐姐嫁了人?,结婚后小两口有单独的房间,还能把东兰安排进邮电局做接话员。东兰犹豫了一天就答应了,她嫁去了淄博,陈东方?进了财经学院的财务办公室。

东兰结婚后第三天才发现自己是许润昌的第二?个老婆,前任还留下了两个女儿,因为被怀疑生不?出儿子才被许家?离了婚。所谓的小两口单独的房间,住了四个人?。东兰好?不?容易偷着给爷娘拍电报哭诉被骗婚的事,陈阿爷气得骂了十几声娘希匹,东兰说想回上海,姆妈问?她和男人?圆房了没有,怎么可能没有,许家?什么都准备得妥妥的,两个孙女都送去亲戚家?躲了三天,闹洞房闹得不?成样也没一个人?说漏了嘴。

“你已经是许家?的人?了,回来了以后可怎么办呢。”陈阿娘虽然心疼女儿被二?婚的男人?骗了去,可要是自己的女儿结婚个把月就离婚,这比二?婚更吓人?,她老家?余姚临山的七座石牌坊里六座是贞节牌坊,虽然解放后破四旧了,可这一女不?能侍二?夫是生根在阿娘脑子里的,破不?了。陈阿爷骂完人?也叹道:“现在全上海一年离婚的夫妻都不?到六百对,只要离婚,就是对现实不?满,给社会主义抹黑,是学美帝苏修生活腐朽。东兰啊,侬要想想清爽呀。”

想清爽了也没用,不?光是上海人?难离婚不?敢离婚,山东人?也轻易离不?了婚。东兰只能怨恨陈东方?,觉得是自己被家?里卖了,换了他的工作?,她和东珠一样成了兄弟们前途的牺牲品,她只有东珠可以倾诉,东珠也的确感同身受,暴跳如雷地把家?里每个人?都骂得狗血淋头,让她立刻收拾东西回上海去,或者和家?里断绝关系去黑龙江投奔她也行。

“我们女同志必须自己站起来,为自己战斗!”东珠在信里把这行字写得极大。

然而东兰走不?了,她怀孕了,十月怀胎一举得男。

第160章

经历过生孩子的女人,都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人”了。东兰躺在产科大病房里,看着医生、实习医生、护士护工和产妇家属们人来人往,帘子纯碎是装饰物?,无论男女,谁都能随时掀开她的衣服按上几下,看看有奶还是没?奶,人人都像是专家。

头一天她还试着拿条毛巾遮掩着喂奶,她公?公?一把扯开毛巾,皱着眉斥道:“干什么呢你,小心闷着我孙子。”说完盯着她那里看了几秒:“有什么好遮的,谁没?见过似的。”东兰脑子里嗡嗡地响,血冲上了头浑身发抖,可左右看看,每个产妇都面无表情地敞胸露怀,她们的丈夫也毫不在意,好像那裸露出来的器官只是一个毫无性别特征的挂件而已?。一个医生带着七八个实习医生正围着窗口的待产孕妇说,这就是典型的悬垂腹,你们都去摸一下。东兰模糊的泪眼看不清那个产妇的表情。

五天后东兰侧切伤口拆线,女医生喊实习的小伙子把帘子拉上,东兰攥着床单哭着说谢谢医生,医生们都笑了。回家后的日子比病房里更难,来看孩子的亲戚们毫无顾忌地摸她的身体议论她某个器官的颜色,房门永远开着,仿佛他们来参观的是栏圈里的一头母猪或母牛而已?。然而没几天东兰就麻木了。小婴儿两个钟头就要喝一次奶,喝一次得半小时,公?婆肆意进出检查她有没有尽心尽力哺乳,许润昌挑剔她对儿子不够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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