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提议过让薛简不要进来,但很快就发觉没有自己在,他身边只会更加危险,于是便牢牢地把薛知一拴在身边。
“天仙狂醉……”江世安默读洞中山石上的字迹,拉着薛简的手放上去,低声问,“能摸出是谁的字吗?”
薛简的指腹抵在刻痕上,顺畅地抚停在末尾,说:“是二师爷的。”
“这里既然有古怪,会不设守卫吗?”江世安低语道。
“方寸观弟子极少踏足这里。”薛简顿了顿,“除了清知师弟,他要看顾这些酒。”
“靠清知道长一个人,恐怕没法把外面那条路踩出来吧?”江世安道,“还有别人。”
薛简的手从那些字迹向旁边摸索,这些都是二师爷醉后所写,几乎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不,有道抓痕?这是内力充盈在指尖的指法,能凿入石壁、留下痕迹,似乎是鹰爪门的功法。
他拨开旁边生长出来的草木,沿着摸下去,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打斗。这个鹰爪门的弟子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挣扎求死,力道深而无序,混乱不堪。打斗的痕迹地上也有,混杂着其他各个门派的剑法、刀法、掌法……
但都是一样的,狂乱无序,走火入魔。
薛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道:“这到底是在调教他们,还是在折磨他们……”
在他脑海中的打斗变得错综复杂,他模拟出二师爷所用的方寸观心法,像是猫捉老鼠一样将这些年轻的各派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至极的愤怒和挣扎连威胁都够不上……但最后,这些招式都戛然而止了,那些走火入魔的弟子被控制住了。
江世安跟随着他移动过来,在薛简沉思不语之时,他低头打开酒坛,空酒坛底部什么都没有,反而是半满的酒水里,浸泡着些许毒虫的尸体。
“这里有蛊母。”浓郁的酒香遮盖了毒物互相吸引的气味,季春笛飞速靠近过来,凝眉道,“我身上的毒虫都兴奋起来了。续魂蛊的蛊母很少见,我手里只有两只子蛊,跟我来。”
她搜索着靠近,寻觅到子蛊最为兴奋的方位,一脚踏进柔软的土地里,骤然踩到一个低陷之处。
姬珊瑚就在一侧,她用手里的铜钱转动占卜了一下,伸手摸下去,道:“抬脚。”说罢伸出手指,插入泥土,内力凝聚掌心,猛然掀开一块巨大的金属板。
下方还有一个洞穴。
不是很深,江世安跳了下去,在前方点了一支火折子。他刚点燃起火光,忽然不动了。在他身后下来的几人刚要催促前进,一抬眼,一齐愣住。
片刻安静后,只有薛简低声询问:“怎么了?”
江世安攥住他的手,牵着他前进,说:“没什么。”
没什么?心痴无声地质疑这句话。
在众人面前,这个洞穴内到处都是尸骸。森森白骨铺在地上,踩在脚下,几乎有一种秋风卷落叶的清脆断裂声。在白骨上面,还抛掷着几具血肉尚存的尸体。
在这些年轻的尸骸上,毛笔沾着鲜血,字迹模糊地写在衣服上,飘逸至极,似有醉态。
“蝴蝶双剑派,执拗暴怒时,剑术最为锋利,然而心智软弱,难堪大用,死不足惜。”
“杀心观,所谓天赋绝佳?废物,徒惹人耻笑耳,白费力气。”
“红衣教,颇有乐趣,不如教中圣女多矣,憾不能为我所用……”
血字斑斑,早已凝涸。
姬珊瑚的目光扫过最后一具尸体,视线微凝,跟随着江世安向前。
前方并不狭窄,这个洞穴被扩建过,除了那些被血字批注过的尸体,迎面有一扇严丝合缝的石门,门上刻着四个字,也是“非请莫入”。
江世安推开门。
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药柜,穿着道袍的身影跪坐在地,弯腰低头,捣弄喂养蛊虫的草药,听到声音也只是淡淡地说:“非请莫入,难道不识字?”
说罢,他抬起头,表情倏地一僵,怔了怔:“……江世安……薛师兄?”
薛简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确认道:“清知师弟。”
清知抱着捣药的陶器,呆愣片刻后,从药柜前站起身来,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转而看向地面,没有看他们,也不曾解释,只笑了笑,说:“我还以为是那些不识字的蛊虫。师兄……你为什么要闯进来?”
“为什么?”薛简道,“应该是我问你这句话,听你的解释才对。”
清知叹了口气,面对众人道:“想要解释起来……似乎太难。你们是怎么寻找到这里的?是怀疑到了我身上,还是……”
随着他说出这番话,一道窸窣的轻微声响在清知身上响起。江世安虽然全神贯注,但只能听出那是一只蛊虫快速爬行的动静,但听起来湿漉漉的,仿佛混着水迹……
爬行声愈发明显,一只鲜红的蜈蚣爬上清知的领口,在脖颈上一闪而过。但却不是在他身上爬过去的,而是一个血红的蜈蚣虚影,在年轻道人的皮下游动。
“蛊母。”季春笛捏紧躁动的子蛊,紧紧盯着清知的面容,“你是不是二十年前不知所踪的赵氏武馆之子?你有没有一个姓季的奶奶,你竟然用自己做这条母虫的器皿!”
“二十年前……”清知摇头轻叹,说,“这位朋友,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自小被师爷带回方寸观,生是方寸观的人,死是方寸观的鬼,你说得那些前尘旧事,我根本就不曾听闻,也不愿意想起。”
“今日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方寸观吗?”薛简问道。
清知身体里的蛊虫不断游动,蛊母苏醒后,门外陡然响起密集的移动声响。那些白骨枯骸被踩成了粉末,整个静谧的洞穴外围,连同此处的其余三条道路之中,都瞬息响起脚步声。
江世安拔出风雪剑,挡在薛简侧前方。
“师兄。”清知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神情,他脆弱的神色只袒露了一瞬,随后又立即变得平淡,“我所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你们。观主也好,我师爷也罢……观主懒于打理红尘中事,师兄你又是被寄予厚望的天才,有你和江世安这样的人珠玉在前,我就算放弃武道天赋,代观主处理俗务,也并无怨言。”
他口中的师爷是纳灵子秦永臻。
清知踏出一步,继续道:“我师爷不甘就此蹉跎老去,想要改进方寸观的根本心法,想要延年益寿再上一层。他抚养我长大,教我功法、道理,让我友爱同门,森晚整理难道我忍心看着师爷终生原地踏步吗?他要做什么,清知怎么会不答应。”
“你倒是把别人豁出来了。”江世安盯着他道,“天下之人,谁不是他人的子女爱徒,清知道长,你自己不知道这是在助纣为虐么?”
清知没有再看薛简,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江世安身上:“你的那件事……我还小,并不知道内情。不过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师爷最关注的人,江世安,如果你愿意早点接受他的招揽,一切灾难就都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