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简单聊了一会儿,最后,陈毅抱了抱周正,上了宾利。
目送着车绝尘而去,周正回了奥迪车上,江津继续开车,周正继续睡觉。
从后视镜里窥视着后座上白皙的少年,江津怎么也想不出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怎么那么有主意。
火车站的出口处,汤淼撩起tee擦着汗,一旁的蔡腾彬猛灌水。
“你说怎么这后半夜天儿还这么热?”
“夏天呗。”蔡腾彬递了水瓶儿给汤淼,“喝点儿吧。”
“不喝,要不又得跑厕所。”
“得,不喝拉倒,诶,这晚点一个多钟头了吧?”
“那怎么办?晚了就是晚了。”
“一会儿接上那小子,你真想让他住你那儿?”
“嗯。”汤淼点点头。
蔡腾彬没再说话。
汤淼跟花坛上坐了下来,忍不住还是拿过了蔡腾彬手里那瓶水。
算起来,汤淼也有两年多没见过周正了,最后一次见,是周奶奶过世,周正被狱警压着回来奔过丧。以前周正还在少年监狱的时候,汤淼就常去探望他,那时候蔡腾彬就嫌他多管闲事,可汤淼就是没法置之不理。
租周奶奶的房子是汤淼大二那年,被家里赶出来,身无分文,仅靠零工连学校宿舍他都吃不消。所以周奶奶当时跟小西天儿那间小平房算是救了他的命。
房子是同班一个女孩儿给他找的,汤淼第一次去看房吃了一惊,统共就七平米的小屋儿放上一张床就满了,墙潮乎乎的,污渍斑斑。可汤淼没的选择,硬是住进了这么一间小厨房改的房子。倒是周奶奶待他很好,就祖孙二人,做个饭也就带上他一份,如果赶上汤淼打工回来晚了,周奶奶就把饭留在窗台上。
汤淼深知祖孙二人过日子不容易,几次都说不要管他,可饭一次少不了他的。
在汤淼的印象中,这对祖孙都非常和善。周奶奶白天在胡同口儿摆个烟摊儿,周正每天下学回来替上周奶奶,晚饭时候收摊,回去吃上饭,写完作业,周奶奶睡下,周正再出来摆一会儿。
周正是个聪明但沉默寡言的孩子,见到熟人就礼貌的打声招呼,街坊邻居都很喜欢他,家里有旧教材旧玩具旧衣服哪一个都想着这孩子。
周奶奶家的故事汤淼是陆续从邻居们口中得知的。
周奶奶年轻时候丧偶,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十岁时候害上伤寒死了,之后周奶奶就跟儿子相依为命。儿子插队,她就一直等。可惜没关系没本事,儿子迟迟没法回城,最后在插队的云南跟当地一家入了赘。再之后夫妻两人又离了婚,女人再嫁,儿子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送了回来,自己又回了云南。再后来烟厂一次事故,唯一的儿子也没了。然后,就是周奶奶带着小孙子,靠着政府救济和公房过日,摆烟摊儿也是迫不得已,孩子越大需要花钱的地儿越多。
汤淼总是跟周正一起温书,一张旧写字台,昏黄的灯光,汤淼做透视课程,周正写算术题。周正比汤淼小两岁,那年读高二。
日子本来风平浪静,虽然屋儿里三个人都不怎么得志,可汤淼渐渐找到一种家的感觉。这祖孙二人已经不仅仅是房东那么简单了,慈祥的周奶奶就像汤淼的亲奶奶,沉默含蓄的周正就像汤淼的亲弟弟。只是,周奶奶在几次小腿浮肿后,被送到了医院,确诊为淋巴癌。
没人拿的出医药费。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周正敲开了汤淼的房门,递给了汤淼一只厚信封。信封里都是钱,四个人头的。汤淼问周正哪儿来的钱,周正就是不告诉他,他紧紧抓着汤淼的手,对他说,哥,你把这个给医院,奶奶就拜托你照顾了。
汤淼后来很多次梦见过那个夜,他没一次不后悔没有拦住周正的。
豁口儿死了人。周正去自首了。
汤淼问过周正很多次,周正只说,我就是跟他起了口角,没想到下手那么重。
没有人相信,汤淼不信,邻居们不信,周奶奶更不信。
可周正说,哥,如果你也爱奶奶,你就不要问了。
再之后,周正进了少年监狱,而后转到了他刚刚离开的那一家。
有期徒刑,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