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渊仍旧气定神闲,平如湖面,却也深如幽潭,看不出所思所想。
须臾,裴宥的呼吸才再次平复下来,攥起的五指也再次被他强行松开,坐了回去。
谢长渊眉目温和往他碗中夹了些菜,仍是笑:“恕之追查李谙,布局梧桐巷,都冷静又有耐心,到了这温氏女头上,竟连一顿饭的时辰都等不得?”
“是,等不得。”裴宥并不忌讳表现出对温凝的在意。
不止一顿饭,一盏茶的时辰他都等不得。
裴宥寂冷地望着谢长渊:“若是当年谢大人在北疆的战场,想必连一息都等不得。”
谢长渊一愣,眼底泛起异样的颜色,随即大笑:“你想激怒老夫?”
“恕之,没有人教过你,欲速则不达,骤进祗取亡?”
他抬眼,同样是一双黑色的眸子。
裴宥毫不避忌地与他对视。
两两不语。
一线阳光突破云层,乍泄的天光一般,令这处凉亭亮堂了一些。
谢长渊的眉眼柔和下来,笑吟吟地问:“听谢家军的不少将士说,你会武,还会耍枪?南辞当年去找过你罢?”
“来说一说罢。”他不再看着裴宥,而是望向那一泊静如死水的湖面,“你想知道温氏女的下落,老夫,想知道关于南辞的一切。”
一顿午膳,由午时吃到了傍晚。
没有下人敢中途来扰,谢长渊喝了一盏又一盏的酒。
多么奇妙啊。
他的南辞,居然还做了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事儿。
他的一儿一女啊,原来各个都洞悉他的野心,宁愿将这个外孙藏起来,也决不叫他知晓分毫。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是他吗?
不,他最大的错,只是姓谢,而不姓楚罢了!
薄暮西沉。
铺满冰凌的湖面起了微风,红泥小炉终于烧尽了炭火,桌上的酒也悉数见底。
谢长渊丝毫不显醉意,仰面喝下最后一杯酒:“走,耍枪去!”
谢氏半门武将,府中自然有练武场,虽已闲置多年,下人们也不敢怠慢,场中无积雪,亦无枯叶,刀、剑、枪,都照着原本的模样摆放得整整齐齐。
谢长渊随手挑了一杆长枪便扔到裴宥手中:“来,耍给老夫看。”
裴宥额角青筋隐现,握着长枪的指节发白,却并未拒绝。
冷寂多年的练武场,久违地响起破空之声。
裴宥压抑了一个下午的冷戾,尽数宣泄在长枪的锋芒中。
一人舞枪,浑像是多人对战,煞气冲天。
谢长渊一瞬不瞬盯着场中的身影,苍衢的眼底渐渐涌现泪光。
时隔十五年,再见少年影,再见谢家枪。
足矣啊足矣。
枪入枪架,谢长渊仰天长笑,泪水顺着他眼角的沟壑成串地落下。
他背过身去,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异常:“宥儿,其实你知道,依老夫的性子,你的温氏阿凝若落在我手中,早已是尸骨一具。”
“只是你不敢赌罢了。”
“你亦知道这京城之中,没有藏得住的秘密,如今除了老夫,还能有谁对你虎视眈眈。”
谢长渊背对裴宥,背影仿佛又苍老了几分:“你不肯喊我一声外祖父,大抵也不想喊那狗皇帝一声父皇。但是宥儿,你已入局。”
“身在局中,是进是退,便由不得你了。”
“温氏阿凝不在外祖父手上,我的人被你的暗卫拦住,倒叫别有用心的黄雀占了便宜。”
“去罢,去好生想一想,怎样才能真正护住你想护的东西。”
谢长渊双手负后,没有回头再看裴宥一眼,缓步离去。
年轻人的事儿啊,就让年轻人去操心罢。
他啊,要走自己的路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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