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教主选择了裴琰?”
“裴琰心机过人,自姚定邦一事猜到了我的真实身份,更掌握了咱们分布在各方势力中的棋子,包括四师叔您。我若不与他合作,咱们这些年的辛苦经营便会被他连根拔起,更会殃及族人。”卫昭话语渐缓:“我权衡再三,所有势力之中,只有他最合适。裴琰,有着令海晏河清、天下清明的大志,也唯有他,才不会逼我月落强献姬童。兼之其人手腕强硬,才识超群,为人坚毅,终可成大业。所以,我只能要挟他写下允我月落自立为藩、免我族奴役的法令,来与他合作抗敌。”
“可是,裴琰这个人,狡猾阴险,怕信不过啊。”
卫昭冷笑一声:“所以,我得留在华朝看着他,他夺权,我便帮他夺权,他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陷得越深,他落在我手中的把柄就会越多。再说,他要控制这华朝北面半壁江山,离不开我的帮助,他明着夺权,我便在暗中布局,总会有胁迫他的法子。”
淳于离踌躇再三,终将最后要问的压了下去,只是望向卫昭目光满是疼惜之意。见他白衣微皱,伸手替他轻轻理平,低声唤道:“无瑕。”
卫昭转过头去,凝望着满山苍翠,一动不动。
淳于离有些不安,犹豫着道:“无瑕,若是―――,你早日回来吧。”
卫昭面上浮起浅浅的笑,平静道:“萧离。”
“属下在。”淳于离面容一肃,单膝跪下。
卫昭的声音不起一丝波澜:“你回去后,将乌雅杀了。”
“―――是。”
“族长虽年幼,但人很聪慧。你让苏俊收他为徒,由你监政。我希望,十多年后,我月落,能出一个堪与裴琰和宇文景伦相抗衡的英才!”
“属下谨遵教主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卫昭低头望着淳于离,一字一句道:“还有,只要我一天不回月落,苏俊便一直是教主,你的任务,就是辅佐他和族长,你-可-明-白?!”
淳于离心中钝痛,沉默着。
卫昭眯着眼睛盯住他,他虽未抬头,也感受到这目光的巨大压力,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终拜伏于地:“是,教主。”
卫昭俯身将他扶起,淳于离反握住他冰冷的双手,心潮难平,强自抑制,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奉给卫昭:“教主,这是我多年来在陇北各地安插的人员名单,还有,薄贼这些年收买朝廷官员,向各人行贿的记录,都在其中。”
二人转身踏入山洞,齐齐一愣。
石凹前,江慈跪在地上,将阿柳的尸身抱在胸前,正用布条蘸了泉水,擦拭着阿柳身上的血迹与伤痕。
她的动作极轻柔,卫昭与淳于离默默地站着,看着江慈替阿柳拭净上身,又替他将上衫穿好。
江慈欲替阿柳将散乱的头髮束好,可他身子已近僵硬,只能平放于地,便有些不方便。卫昭大步过来,将阿柳抱于胸前,江慈撕下一截衣襟,以指为梳,将阿柳的乌髮轻轻梳顺束好。
她轻抚着阿柳冰冷的额头,抬眼望向卫昭,眸中儘是恳求之意,卫昭微微摇头,江慈却仍恳求地望着他。
二人长久对望,卫昭眼神终有些微变化。他抱起阿柳,交给淳于离,犹豫顷刻,道:“你带上阿远,将阿柳的骨灰带回去,供奉在星月洞中,只是别告诉他家人真相,就说教主派了任务给他,暂时不能回去。”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霞晖由洞外透进来,映得卫昭立于洞口的身形,如同被抹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江慈慢慢走过来,与卫昭并肩而立,望着淳于离负着阿柳,消失在夕阳下,轻声道:“他真傻。”
卫昭不语,江慈轻轻嘆息:“亲人们敬他、护他都来不及,又怎会―――”
风吹得二人前方的灌木摇晃了一下,透过来的霞光让卫昭的面容闪过一道金光。他猛然举步,向山顶走去。
江慈急急跟上,荒山野岭,荆刺丛生,卫昭的白袍在夕阳下闪着淡金的光芒,他修长的身影在灌木丛中越行越远,江慈提起全部的力气方能勉强跟上。
在最后一抹霞光的照映下,卫昭站上山顶的巨石。他负手而立,遥望西面天际,静静地,望着夕阳慢慢落入远处的山峦之后,望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笼罩四野。
江慈立于石旁,静静地,看着暮色将卫昭的身影包围,看着最后一缕余光将他俊美的侧面轻轻勾勒,又迅速隐去,任黑暗肆虐苍茫大地。
山风劲吹,夜色渐深。
卫昭仍是一动不动,他的白袍在风中飒飒轻响。江慈已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身躯散发出的冰冷之意。
她默默地取出火摺子,寻来枯枝,在大石后点燃一堆小小篝火。
卫昭再看了一眼西边的夜空,慢慢合上双眸,转身跃落,依住大石,在篝火边坐落。
江慈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卫昭。卫昭抬眼看了看她,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他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又闭上双眼,敛去眸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