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几日的天终于放晴,秋雨落后,也逐渐凉了起来,这日是个大好晴日,叶一见容温在屋里一直待着,就扯着容温去院中晒晒太阳,温声道:“姑娘去院中绣吧,还亮堂些。”
容温朝着窗外看了眼,随后又垂眸看着手中绣了一半的石榴花,抬眸看着叶一:“若是去了院中,等下有人来,会被笑话的。”
闺中女子出嫁前要给自己做嫁妆,绣床帐便是时下将要出阁的女子都会做的,前几日,顾书瑶就来她这里,说笑了一通。
叶一不顺着她的话:“那姑娘就先歇歇,去院中走走,闻闻花香。”容温除了重阳节那日出了门,这些日子依旧是在净音院里待着,就连屋门都鲜少出。
容温抿了抿唇,听叶一的正欲起身去院中走走,便听见窗外传来女子的谈笑声,她急忙将正在绣的石榴花开给藏起来,站起身走了出去。
二夫人云氏和顾书瑶倒是凑在了一块,顾书瑶挎着云氏的臂弯,乐呵呵的与云氏说着长安街上的荟萃楼里新出了什么菜。
云氏待人向来温和,认真的听顾书瑶说着。
容温礼貌见礼:“二舅母、表姐。”
顾书瑶松开云氏,扯住容温的手:“表妹,我是来找你出去玩的,正好与叔母碰在一块了。”顾书瑶嗓音里带着清浅笑意,一副乐呵天真的神色,若是要算下来,其实,容温比她的年纪是要大些的,她被苏盈带去扬州,隐了一岁。
云氏接过下人手中提着的食盒,柔声与容温说:“言松与我说你近来胃口不好,我就给你煲了乌鸡枸参汤,”云氏心疼的看着她:“瞧瞧这小脸清瘦的,好好补一补。”
顾书瑶极为配合,跟只小狗一般趴在食盒上闻了闻,也不知有没有闻见味道,赞不绝口:“真香,叔母的手艺真好,表妹也真有福气。”
顾书瑶小嘴叭叭的一顿夸,云氏眉目含笑看着她:“等下你与温儿一同把参汤给用了再出门,”她又将目光落在容温身上:“大婚还有一段时日,也别闷着自个,跟书瑶一块出去走走,也散散心。”
云氏待容温向来关怀,容温也很喜欢她,脸上露了笑意对云氏道:“听二舅母的,一会就和表姐出去走走。”
云氏对她颔首:“成,你们表姐妹在这处说话,我不扰你们,”她说着,对容温和顾书瑶轻笑,转身就要离开,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对容温说:“我早几日去长安街的首饰铺里打了两套时兴首饰,等你和书瑶出去玩回来,去我那里一趟。”
容温乖乖的对她点头:“我知道了,二舅母。”
云氏离开了净音院,她送来的食盒,容温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小碗,被顾书瑶吃了大半,待用完后,顾书瑶拿绢巾擦手时,瞧见了容温妆奁处的红狐狸,‘咦’了声:“这个小狐狸倒是有意思,表妹哪买来的?”
容温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如何回顾书瑶的话,过了会儿直接对顾书瑶道:“表姐不是要去街上听书吗,别晚了时辰,咱们走吧。”
顾书瑶长‘哦’了声(),也就忘了适才的话?[((),将小狐狸又放回妆奁处:“走吧,今儿讲的也是封神的故事呢。”
容温与顾书瑶走在出侯府的路上,她记得封神的故事,上回和顾硕还有安川行听了前半部,还有后半部未听,之前也没怎么想着,被顾书瑶一提,倒是也来了些兴致。
两个人坐上马车出了侯府,如今天气已不再燥热,长安街上又开始热闹起来,顾书瑶趴在窗边朝外看着,容温垂眸数着玉盘里的坚果有多少颗。
她正数到第一百零五颗时,顾书瑶突然唤她:“表妹,我看到往你身上丢蛐蛐的那个人了。”顾书瑶嗓音里带着些兴奋,一时间,容温也不知自己数到哪了。
顾书瑶对安川行的偏见已经消了,只是,还总是唤他‘那个丢蛐蛐的人’,容温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敞阔街道上,安川行正与几位身着墨色官服的同僚从茶肆中走出来,不知在聊些什么,神色间缀满了笑意。
容温问顾书瑶:“表姐现在还讨厌他吗?”
侯府中并无几人知晓容温的身世,尤其是像顾书瑶这般年纪的人,老夫人发了话,谁都不许问起容温前几日为何将自己关在净音院里,顾书瑶怕祖母,一直也未问。
她并不知容温与安川行的关系,随口对容温道:“在三藏苑那夜,他也算是帮了我,我不讨厌他了,表妹还讨厌他吗?”
容温轻笑:“不讨厌。”她话落,目光本是已经收了回来,却见顾书瑶还趴在窗边往安川行的位置瞧着,容温后知后觉到了点什么,见顾书瑶看的认真,就问她:“表姐觉得安川行长的好看吗?”
顾书瑶有些出神,随口说着:“挺好看的。他身上有书生的儒雅之气,却又不显得迂腐,就让人很舒服。”
容温浅浅笑了下,任由顾书瑶去看,也不再言语了。
两个人在春氏茶楼听了封神的后半部分,因着封神的故事每逢初一十五才有,今儿的春氏茶楼里格外热闹,楼下说书台上说书先生刚离开,茶楼里就人声鼎沸,容温这些日子清静惯了,一时间觉得脑袋嗡嗡的。
就与顾书瑶起身离开,打算去荟萃楼里用了午膳再回侯府,才刚一出门,就见人群中吵吵嚷嚷的聚在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容温没有心思凑热闹,可她话还没说出口,顾书瑶就已钻到人前看热闹去了,她只好去跟上。
被一群人围着的,是两个身穿粗白麻衣的女子,一个瞧着四十来岁,另一个瞧着只有十六七,她们跪在那里,对着将她们围在一处的贵人们诉说着不幸与冤屈。
容温秀眉微皱,没再往前去,只是站在人群后看着。
一刻钟后,她和顾书瑶坐上马车回侯府,顾书瑶与她愤慨的说着:“这也太过分了,皇城脚下就敢如此欺负人,大胤朝的律法丝毫不放在眼里。”
那对母女是上京城外三十里处的顺德府人,前段日子那年轻女子在河边浣衣,因生的貌美被几个家中有权有势的纨绔子给瞧上,就要把人给带走逼良为妾。
()女子的父兄及时赶到,将那些纨绔子阻拦,结果,夜间父兄便被人活生生的给打死,这对母女就去顺德府鸣鼓申冤,奈何顺德府的知府是那纨绔子的亲舅舅,以致这对母女状告无门。
只能偷偷跑来上京城,寻一贵人多的地方,没准就能碰上比顺德府的知州更大的官为他们做主呢。
不过,官倒是没碰着,碰着了恒远侯府的五姑娘,顾书瑶当时气愤,直接与那对母女说:“你们的事,我管了。”她说完,对跟着她们的小厮道:“把他们带去我哥哥府上,让我哥哥为他们做主。”
她话说的大义凛然,将人直接推给了她哥哥,在场的有在大理寺和刑部任职的官员,一听这话,急忙上前道:“五姑娘,这点小事怎好劳烦顾中书呢,在下虽是今儿休假,这就将她们带去刑部问清缘由,若有冤屈定会为她们伸张正义。”
顾书瑶一句话弄的好几个人上前去揽这门差事,本是无人问津,一会儿好似成了肥差,恒远侯府都要插手的事,自是要给办好了。
别说是顺德府的一个知州,就算是王公贵族,顾中书要治他们的罪,谁都是不敢言语的。
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的去办了,那对母女求告无门了数月,不过顾书瑶的一句话就给了生路,她们费劲心力甚至拼上性命都做不到的事,于有些人来说,不过是一句话那般简单。
容温突然有些明白了——权势。
苏盈与她说过,安川行也与她说过,苏盈说,是权势逼得她嫁不得心上人,只能被迫去扬州,安川行也告诉她,权势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容温那时不愿去想这些,如今,却与那对求告无门的母女有了些感同身受。若她真的如安川行所愿,去为温家求一个清白,只会比那对母女更为艰难吧。
——
秋雨一场接一场的落,已至寒露,院中的那棵古槐树不过月余已从繁茂的绿成了如今这副稀松的枯枝与黄叶。
容温手中的床帐也被她一针一线的绣出了‘石榴花开’与‘鸳鸯戏水’的图样,如今天气越发的寒凉,叶一也不让她去院中了,在屋内都给她披上了薄狐裘。
花一从小厨房里端来了温补的雪梨枸杞参汤,眉目含笑说着:“奴婢见姑娘昨日里将煲的汤喝了个干净,今儿就又煲了这个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