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未等蒋文峥回应,不顾礼数抱着孟渔离开醉仙楼,走下台阶时,仰面一望,五殿下蒋文凌似笑非笑地倚在窗沿看着这场闹剧。
近几日来,傅至景在翰林院被委派了诸多杂事难以抽身,只是对孟渔稍加疏忽就险些令孟渔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才华横溢如何,探花郎又如何,不过一个小小七品官,再颖拔绝伦,无权势没人脉,在这风云诡谲的京都寸步难行。
五殿下手段下作却能轻易地毁了孟渔,除掉一个夺嫡路上的对手,但消息灵通的二殿下真是直至今日才知晓孟渔被戏耍一事吗,或是见事态难以收场才卖他个人情,令他与孟渔和五殿下结下不解之怨,再无倒戈的可能。
抱着的身躯轻飘飘的像云,又沉甸甸的似山,云和山都是世人难以把控的东西。
傅至景收回视线,一步步地抱着孟渔离开酒色场地。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他面对的再不是乡下私塾里只知读四书五经、做八股文章的迂腐儒生,而是一群在官海里沉浮多年、善玩弄权术的凶猛豺狼,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叩叩两声——
蒋文凌将跪地之人拽到怀里面对面抱着,素袍松松垮垮落在肩头,华遮住的背脊是新旧交错青红的痕迹。
李氏得到准许后进屋汇报方才的情形,眼睛时不时地往那道瘦削的肩膀瞥。
“知道了。”蒋文凌不知是否在听,大掌一下一下在乔奴的背上抚摸着,半晌懒洋洋地道,“再多看一眼就剜了你的眼睛。”
李氏高呼“殿下饶命”,急匆匆地告退。
乔奴被推到矮桌上剥个精光,黑雪肤,五殿下爱不释手,笑言:“在京城里养了几年,这身皮肉更甚从前。”
指腹摸到大腿内侧的刺青,蒋文凌亲手刺上去的一个“凌”字。
他从下往上欣赏自己赢回来的战利品,记得乔奴刚被送到京都时,在蒙古风吹日晒的皮肤呈小麦色,摸起来有些粗糙,远不如现在细腻滑润,被他关了整整一年才见到阳光,日复一日用最珍贵的润肤膏精心养着,逐渐地泛出白皙的底色,往后再怎么晒也回不去了。
“还以为我这个九弟是扮猪吃老虎,原来真是直率纯良,随随便便就叫人诓骗了去。”蒋文凌看着乔奴乌沉沉的眼瞳,仿若想在这漠然孤独里找到些许从前的影子,近乎是感怀地道,“九弟很像你,你说对吗?”
如同草原里初生的小马驹,一样的天真烂漫,憨态可掬,让闻过血腥味的野兽想要撕碎这抹扑鼻的青涩。
乔奴十六岁被送到京都的当天晚上就被蒋文凌给锁在了靖轩王府,小质子自幼在草原长大,听不太懂汉文,旁人说话时要努力地睁着眼睛竖起耳朵才能勉强知会几分意思。
初来乍到的塔塔尔诺布被换上汉人的服饰,局促地去拜见衡国的五殿下。
他见过蒋文凌,在男人的铁骑踏平他们的大军,阿布签下投降书时,他躲在额吉的怀里,怯生生抬头看着马上意气风的少年将军。
蒋文凌也在看他,这个汉人的眼睛长得很不一般,既有汉族人独有的文雅,又有他们蒙古武士谁也比不上的狠戾。
就因为这一眼,在阿布决定送一个质子前去衡国时,蒋文凌指名道姓要他。
他的阿布是蒙古王,身为汉人女子的额吉很不受阿布的蒙古妃子们待见,但阿布说只要他去往衡国他就是蒙古的英雄,而英雄的母亲也会受尽族人的尊崇。
不管塔塔尔诺布愿不愿意成为英雄,命运皆不掌握在他手里。
他万里迢迢被送到衡国,再次见到了蒋文凌。
卸了甲的五殿下纡青佩紫坐在高位上笑吟吟地看着局促的小质子,在他靠近时将人紧紧地抓在手心,开怀地道:“你是我的了。”
雅房里香烟袅袅,七年过去,他已经快要忘记广袤草原的风是何等的热烈与强劲。
“塔塔尔诺布,回答我的话。”
蒋文凌逼问他。
他想到方才的九殿下,温顺地垂下眼睛,用还带有一点点口音的中原话答:“殿下,我不知道。”
他早就记不清从前的塔塔尔诺布是什么模样,又如何谈论与九殿下像与不像?
塔塔尔诺布没有成为大英雄,活在衡国的只有逃无可逃的乔奴,一个被五殿下肆意蹂躏的战败国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