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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第1页)

他这么说,她只当他是私心维护自己弟弟,所以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

这几日玉止夜里总是歇得很晚,梆子已敲过两下了,还看到他坐在书房理一叠厚厚的账本,记着什么。中元节前,各处分铺的掌柜刚刚把上半年的账本和契券送来,每到这种时候,玉止就尤其劳神一些。

“那么多账,你一个人核对吗?”

“我手里这一本是总账,具体的账目各家掌柜和薛总管在送上来之前就已经算好了。只是各家的总数仍需要我过目一遍。”

“那也够熬人的了……你身子又不好,就不能找人帮忙吗?”

“父亲这几年年纪上来,账目和药资渐渐记得不准了。母亲是抓不了这些事的,玉行,玉行他又——”

想到这府上有人明明精强力壮却不负责任,倒让身体不好的人这样辛苦,赵蘅便感到有些心疼。她还没有意识到,开始心疼起一个人是某种不太妙的征兆。

梆子又响了,赵蘅无论如何不肯让他再坐在桌前。

玉止的身体一旦久坐,脊柱就会发软疼痛起来,撑不住往下滑。她现在对这件事情抓得这样牢,是因为有一回差点出了事,几乎把她吓丢了魂。

那是她和玉止成亲后的第一个月。她作为新妇慢慢开始接手玉止的饮食起居,一点点学着如何照顾他起床、洗漱、扶他上轮椅、熬药、换药……

有天晚上,她睡梦中听到玉止在轻轻呻吟。披着衣服起来看他,发现他满身大汗,好像喘不过气。

那夜赵蘅怕极了,以为他就会这样死掉。好在玉止安抚了她,冷静地教她给自己拿药、开窗,同时给他换下湿衣服,翻身,在腰椎背上揉压。

等到玉止的脸色重新恢复正常,她才颤着声问他刚才是怎么了。

玉止这才告诉他,他夜里也是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翻身的。从前他床前有专门守夜的家仆或婆子轮流来做这件事,现在他房里有了妻子,床边的人自然也都撤掉了。

赵蘅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叫我?

“守夜是累人的事情。你又是个姑娘家,不好让你每天晚上不睡觉替我翻身。”

赵蘅问,那你为什么不叫其他妈妈来呢?

玉止没有说什么,但赵蘅明白了,名义上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如果他还找别人来帮忙,不就说明赵蘅平时根本没有留心照顾?

赵蘅沉默了。这人为什么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肯让别人多累一点?

“你什么都想到了,你就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让我心有愧疚吗?”她垂着头,低低道。

玉止慢慢道:“我想你这么排斥这桩婚事,应该也是不愿意靠近我的。”

“谁说我排斥你!”她这个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得这么急迫,倒像是证明了什么似的。

她只能又低下头:“那是之前……我也不是讨厌你,我是讨厌没有选择的被嫁进一户陌生人家,可是我现在看出来了,你人好,傅家的人对我也都好。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也不是什么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吃不得苦耐不得脏。你要是不想看着我心里难受,以后就别把身上的事情瞒着我。我、我愿意尽心照顾你的。”

“好,我知道了。你别急。”玉止看到她睫毛上居然有些湿润了,下意识伸手想替她抚掉。

赵蘅本来心焦又愧疚,还没注意到他伸过来的指尖,等她注意到了,她也一怔,他也一怔。玉止好像觉得不太合适,于是又收回了手。

那天之后,赵蘅就把自己的矮榻搬到了玉止床前。

和两张床榻一同拉近的,还有两人生活上的距离。

玉止今晚确实坐得太久了。平时更衣这样的事情他还是自己动手,只是在起身的时候需要有人搀扶,今晚连抬手都觉得困难,不得不请赵蘅帮忙。

赵蘅听到他唤自己,便放下正放帘子的手,到里间去,发现他穿不好凉衣,正在那里细细地喘气。

她忙上去搭手,把外衣披在他身上,免得着凉。玉止的头发被压在衣襟下面,她便伸手拢过,替他抽出来。抬手时,指尖不小心抚到他头发下的耳垂。玉止整个人马上有所察觉地侧了侧,身子有些躲避地偏转开。

“怎么,冰到你了?”她以为是自己手指尖发凉的缘故。

玉止没说什么,摇摇头。

她替他把头发放下了,指尖又擦过他脖颈处的皮肤,手下的身体又有些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这时候,赵蘅才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是凉的,而他的皮肤是热的。

温度的差异终于让她意识到什么,而一旦察觉到这一点,她也不自然起来了。那一点点不自然,又极为敏感地通过指尖传递给了玉止。

他们其实早已有过掺扶搭手的肌肤接触,这种事在照顾病人的情况下并不会让人多想。可一旦在某个瞬间,一男一女察觉到这种照顾之外的意味,心境会瞬间发生变化。

此刻就是那很异样的一瞬间。

只有一方觉察倒也还好;假如两边同时觉察了,那种异样的暧昧会迅速蔓延、流动。

于是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时间都不好意思再开口。

有一件事情,在这种气氛下很自然地兜上心来——一件他们至今都没有摆上明面来商量过、但确实他们作为一对夫妻必须要应对的一件事情。

刚嫁进傅家时,因为玉止的身体,他们在傅家长辈面前还可以躲过去。但随着近日来玉止的精神肉眼可见好了许多,婆婆每日见她时,脸上的笑容总是和蔼又有深意。

有一天早上婆婆把她叫过去,问她出嫁之前婆家有没有给她一些压箱底的东西。

她当时还没有听懂,以为婆婆在说她嫁妆少,心里有些羞惭,又有些黯淡。婆婆也顾左右而言他。后来当她意识到婆婆真正问的是放在嫁妆箱底、用来做闺中教育的春宫像后,一张脸噌的红到脖子。

她能怎么回答?她只能摇头。

面对她的一问三不知,老夫人也觉得扎手得很。她显然也没担过这种重任,话既不好说得太明,又不好太含糊,否则每次都让这小夫妻俩装糊涂混了过去。

最后,还是刘妈妈来教她。

刘妈妈替老夫人送了她一只香囊,盛在金丝小锦盒里,让赵蘅回去之后再打开。

正午日头正晒,园中花草被照得叶片蜷曲,有些发焦。从内院到厢房,走着便出了一身汗。赵蘅坐在廊檐下,靠着房柱休息,想起锦盒了,拿出来慢慢打开。虽然也已经猜着大概会看到什么,真看到时,还是有些惊异。

一条鱼和一波水,鱼在水里翻滚、起伏,水是温的、湿的;线条是扭曲的、活的,每一条线都藏着隐秘的暗示。

她马上盖上盒盖。

拐角处两边的风在她身上扑来扑去。风也是热的、湿的,烘得人痒痒。赵蘅觉得身上发黏,薄薄的罗衫已经贴在了身上,头发被汗粘在脸颊边和脖颈上。她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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