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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第1页)

这平静一直到他们回到傅家,他一言不发先下了车,赵蘅和玉止都心感不妙,一路跟上去,发现他原本蹒跚的步伐越走越快,到最后简直疾步如风。

“爹!”“公公!”他们忙追上去,在他几欲站不稳时及时扶住。

傅敬斋缓过了那一阵头昏,一手被赵蘅扶着,一手撑在一旁,连呼吸都吃力。“我,我愧……!”刚吐出两个字,便仰头倒了下去。

等他再醒来时,双眼只幽幽睁开一线,那一线里却透出极精亮的光,每说一个字,胸口便咻咻起伏,守在床边的赵蘅和玉止俯耳倾听,听到他让周围人都退下,有话同玉止吩咐。

众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默然而退,赵蘅也准备出去。

却听公公在身后道:“阿蘅……你留下……”

赵蘅重新回到床边,敬斋略略抬了身子,稍一动作就要喘两口气,问道:“你……你是怎么看出来,那陈木匠一家是冒死讹诈?”

赵蘅垂首,细细道:“那日陈木匠的妻子来撞傅家大门,又是啼哭又是寻死,一开始我也诧异,可过后就觉得奇怪——她既觉得是傅家假药害死了丈夫,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报官,只一心寻着傅家来;再次,人死后不找仵作验尸,反而抓紧时间运回乡下准备葬了。我就觉得他们定是有事相瞒,只是那时场面紧迫,也来不及同玉止和公公你解释,我就带几个家仆追到乡下,赶在尸首入土前拦了下来,请了仵作当场验尸。”

那木匠家人一开始还凶神恶煞有意阻扰,好在赵蘅早通知了官府的人,两相对峙,怒目不让,这才得以重新开棺。否则别说验尸,只怕她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刚说完,玉止便握住她的手,既是赞许她急智,又是责备她不顾安危自己行动。

傅老爷躺在床上,闭着眼连连点头,一只手也禁不住将床沿拍了又拍,“好,好,好啊……”话音未落,又咳嗽起来,“若傅家的药果真治死了人,我就是死也难以折罪。阿蘅,你做得——咳!”

赵蘅和玉止见状,都抚他胸口,让他别再说话。傅敬斋摇摇头,躺回去,认命地,“今日假药之事,即便渡过去,傅家也要大大震荡一番。如今是存亡继绝的关头,我却是不中用了,玉止,这份家累却得由你担负。”

又转头,“阿蘅,也要劳你多费心,帮衬着他。”

赵蘅不确定他话中意思,老人看出来了,既是抚慰又带歉意对她微笑,“你是聪明能干的孩子,从前我老头迂腐,耽待了你。从今往后,你要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不必问我的允许。有你在玉止身边,我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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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蘅鼻尖一酸。

一个长辈日暮西山的背影,总不免让人心酸。他们心里都知道,今日这番话就意味着一家之长的隐退,重担的交付了。

第二十九章迷而不返

灯下,赵蘅和玉止坐在一屋账本之中,寂静屋内只听得算盘拨珠的清响。越核算,心越沉。

“光是玉行账上,这些年下来就空了十几万两,还有好几处田产宅邸,不是叫他花了就是赌了。这还只是核对出来的,还有没清点完的。”

“南星的航船刚拿走二十万两,等他回来,最快也要两年之后了。”

“毁掉的这批药陆陆续续收回来,一共十二万两。加上病人后续的诊断和补款,算来算去,最少还得三万两。”

“别忘了还有好几家的利钱……”

“对了,余家还欠了我们柜上一万八千的利钱,如果能拿到这笔款子,应该还可以缓个十天八天。”赵蘅盘算着,道,“明天我就去他家跑跑看,说说情。”

玉止本想拒绝,一考虑,这事确实是阿蘅更合适,若他出面就显得太重。“也好,只是不要催得太急,不要让他们看出来我们已经紧短到如此地步。”

阿蘅明白,这种关头就怕人心浮动乱上添乱。钱要到手,话又得说得从容。

说着说着,又不免说到傅玉行。若不是他,傅家的境况也不至于这样坏。

那日公公打他几乎是下了死手,连玉止也不愿替他求情,后来还是赵蘅眼看不对,出言劝阻。然而大约是多年失望累积成恨,赵蘅越劝,公公反倒下手越重。等到傅玉行真的奄奄一息了,才把板子一丢,满脸涕泪,又命人将他丢到墓园里,任何人都不准去救,就让他自生自灭。当时也无一人敢替二少爷说话。

婆婆自扇了他一巴掌后就将自己关在房中哭泣不止,不肯见他。玉止也说,“不要管他!”然而赵蘅很清楚,越是绝情,才越是放不下。

那天晚上,她带着薛管家和几个仆人到墓园找了一宿,天亮时才在一处草坑里找到了只剩一口气的傅玉行,用架床抬着,送到了最近的一处棺材铺子里。

棺材铺的伙计睡眼惺忪,也没见过他们,被扰了清梦,好大不满意。薛管家给了钱,才得以把人安置在一块现成的棺材板上。

傅玉行整个背已完全和衣裳黏在一起,不得不拿剪子剪开,露出下面的皮肉。整个过程里他毫无反应,仿佛没有呼吸。“我的娘!什么人下这么重的手!”伙计只看一眼就惊叫起来。

赵蘅不便进去,站在台阶外隔门问道:“还有气吗?”

伙计皱着眉拿灯笼照照,“伤这么厉害,还是带回家去请个大夫吧。留在这里,只怕到时能在我这儿就地处理了。”

赵蘅低头想了想,道:“不必了,没事就罢。”

她等他们替傅玉行换好药,盖上衣服,又进去看了一眼。

人还没醒,整张脸面无血色,越发显出眼睛那黑沉沉的两团阴影,一种病弱的清秀。这时候看着就更像他哥哥。

可惜也只有这么安静趴着的时候才显无辜相。只要一睁眼,一个人便搅得举家不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赵蘅不愿再看,保住他一条命就好,又转头给了伙计些钱,嘱咐他们照看一段时日。

正说话时,趴在床上的傅玉行迷迷糊糊抬起了眼皮。

他隐约能看到面前一个人影,像个女人,又有些熟悉。身上的疼痛火烧一般,那女人的声音却带来一种关切的沁凉,不是出于真心的关切,更多是一种点到为止的的责任感,“那就麻烦你们,记得给他换药,弄点水。”

赵蘅一低头,刚好看到傅玉行睁开眼睛,她也站住了,一时不知该不该走,又想看他是不是要说些什么。

但傅玉行的眼神没有聚焦,像刚睡醒的人,昏昏蒙蒙,眼睛重新又垂下去,闭起来。

赵蘅回去后并没有和玉止说起此事,但玉止知道她去安顿过弟弟了,赵蘅也知道他知道。

现在二人坐在灯下,她问:“既然陈木匠的人命案是假的,你看,要不要这两日我去把他接回来?”

玉止默然,半晌,扭头看向窗外,“人命案子是假,他造假药却是真。有了这样的事情,那人是他害死的或不是他害死的,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赵蘅心底里也并不愿傅玉行回来,但她不愿玉止伤心,所以这话又必须由她说,“公公那日发话不许带他回来,一则是正在气头上,二则也是为了安抚人心做给人看。既然家里人横竖也放不下,还是……”

“阿蘅,”玉止打断她,垂眸看着她搭在自己手背的手,转手也握住了,“我知道你这样说是为我着想,可我们从前就是待他不够心狠,才会酿成今日大祸。陈木匠不是被他害死,这件事是幸也是不幸。幸,是因为傅家还不至于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不幸,在于这样一来,他傅玉行就又有了退路。可他这种心性若是不改,早晚也会害死人。傅家不可能永远都是他的荫蔽,父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至于我就……”

赵蘅最不愿意他说这种话,玉止也知道她不愿听,便不说了。“总之,由他去吧,总要让他吃些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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