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长对你不友好?”斯坦因皱了皱眉:“为什么?”
规矩、礼节的约束能让艾尔莎意识到身份和阶级的鸿沟,打压则能让她失去信心。
她忽然觉得盘里的食物味同嚼蜡,这里对她的排斥,并不比怪物对异族的排斥要友善。
艾尔莎并不想对斯坦因直言:“可能……因为她觉得我做得不够好吧。”
斯坦因没有觉得意外,反而赞同地点头:“公爵对下属的要求很严厉,按照这里女仆的水准,你非但不够好,可以说是糟糕透了。”
艾尔莎停下刀叉,对他怒目而视。
“不过,”他话锋一转:“她又不是你的雇主,你是噩梦餐厅的人,不需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和条约。下次她再这么苛责你,你大可以反驳她,如果她有异议,就让她来找我。”
这就是要为自己撑腰的意思了。艾尔莎露出惊异的神情。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斯坦因抬起冷淡的眉眼:“还是你觉得,这是个宝贵的同行学习机会。”
“不不。我只是觉得,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显得无情,但您的公正客观在这时非常有魅力。”
“前面那句话有必要吗?”斯坦因危险地眯起眼:“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沉默应该是你的美德。”
没有。而且,这句话噩梦夫人先说过了,对象正是面前的斯坦因。
艾尔莎忍住笑,她低下头搅动碗中的汤,夜宵变得更可口了,甚至能让她心情好到记挂起没做完的实验:“我把那些奇形怪状的设备放到房间了,明天继续测验那些奇怪的题目吗?”
斯坦因没有立刻回答她,他的手肘撑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轻抚下巴,他在走神。
这并不寻常,他向来对实验相关的话题百分百上心,有什么扰乱了他的心神。
“怎么了吗?”艾尔莎停下手中的餐具:“您有什么心事吗?”
斯坦因抬眼看向她,高悬的月亮铺下清澈的辉光,将他略带困惑的眉眼照得一览无余。
“如果太唐突的话,”艾尔莎连忙说:“您不想说也没关系。”
“是有件……有点在意的事。”没有犹豫太久,斯坦因坦率地交代了和公爵的聊天内容。
“什么!?”艾尔莎惊呼,又怕吵醒了别人捂住了嘴。她压低声音:“这个手术的代价是公爵的死亡?”
“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你能接受吗?”艾尔莎蹙起眉:“我总觉得,公爵对您很好。”
“公爵是查尔斯的好友,查尔斯过世后,他一直把继承了查尔斯知识的我,当作儿子一样看待。”
洋房里精心准备、时常打扫的房间,无微不至的照顾,父亲般的嘘寒问暖……即便知道斯坦因特殊到可能永远不会被打动,公爵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对待他。
手指旋转起头上的螺丝,又轻轻放开,斯坦因垂下视线:“他说的对,我没有理由拒绝,而且,我应该为有这样的机会感到兴奋。”
“什么叫做‘应该’?意思是……”艾尔莎试探地问:“你犹豫了吗?”
“如果对乔夫·布朗进行手术,那么我将获得第一手的研究资料,研究将取得突破。”斯坦因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不过,我的情感似乎和理智出现了偏差。”
艾尔莎诧异地看着他,看着他完美无缺的外壳破了条缝,流露出掩藏的烦恼和犹疑来。那是艾尔莎几乎未曾在杀伐果断的斯坦因脸上见过的,生动而真实的情绪。
“这不是件好事吗?”艾尔莎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你说你是毫无感情的人造人,但事实看来并不是这样。会因情感动摇,不正是人心才具有的特性吗?”
“查尔斯设计我时,并没有植入记忆,我想,是为了剥去情感对我的影响,能够更客观地推进研究的进行。”斯坦因显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但我却像个人类般,变得犹豫和软弱了。”
“像人类怎么了?”艾尔莎挺起胸膛:“像人类可不只是有坏处,人类是种优缺点都很明显的存在。”
“优点?比如说?”
艾尔莎支吾了一会,她暂时没能想起来,“肯定有的!”她嘴硬道,底气稍显不足。
“查尔斯先生,”她灵机一动,搬出了这个万能的挡箭牌:“他就是人类啊!”
“可如果他是人造人,就会有更长的时间,和更优越的专注力,取得比现在还要突出的成就。”斯坦因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不赞同:“可他却把时间和精力分去谈恋爱了。”
“我不认可!”艾尔莎立刻和他划清关系:“你这话可千万别给夫人听到了。”
“先不谈人类和人造人的优劣,”斯坦因转了话题:“从理智上来衡量,公爵的生命终将走向死亡,而且余留下来的时间并不多,如果能以此换来卓越的进步,就能在他有限的生命上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而且公爵已经做好了准备。”斯坦因的声音冷了些,像是在给犹豫不定的自己敲下审判锤:“没错,效率和价值上来看,我应该做这台手术。”
“啊,原来是这样。”在短暂的茫然后,艾尔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为什么我会不赞同你去做这台手术。”
“没有准备好的人,不是公爵,而是你,斯坦因。”她终于厘清萦绕在她心头的违和感是什么了:“就是因为你总是把所有东西都放在秤上,去比较和评判它们谁轻谁重。”
艾尔莎缓缓摇头,“但生命是无价的,你根本就还不知道生命的宝贵,又怎么能去轻率地承担呢?”
“无价?”斯坦因挑起眉:“这是个漂亮话,但艾尔莎,或许你该现实点。”
没等艾尔莎反驳,斯坦因继续说:“现实意义上的生命价值,和社会资源相挂钩。我问你,公爵的生命和乞丐的生命等价吗?风烛残年的老人和正值壮年的青年,他们的生命价值一样吗?”
斯坦因的问题很犀利,让艾尔莎微微怔楞,然而这个问题她并不陌生,在很久前,她也问过狄伦类似的问题。
那时她刚成为药剂师的学徒没多久,有一天,镇上出现了狄伦一伙人的通缉令。
听说是附近城邦的领主发起的,声称狄伦他们绑架了一位贵族公子哥,并索取了高昂的赎金。
狄伦他们前几天刚在村庄里安顿,但他们行踪不定。艾尔莎着急得不行,在他们经常路过的山道中等待,她运气够好,没多久就碰上了独行的猎魔人。
“狄伦,”艾尔莎从树丛里跳出来,拦在了他面前:“你怎么这么悠闲啊!”
“你好像长高了。”狄伦惊喜地看着她,揉了揉她蓬乱的头发。他显然知道通缉令的事,开起了玩笑:“你是来领奖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