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一听差点晕倒,他们两个农民,这辈子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哪能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但周围人都说这孩子是个神童,舍不得这么浪费他的天资,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攒了一笔钱,带着范柏徒步来到京城。
崔伦考了考范柏几个问题,有的答上来了,有的没答上来。父母急了,在一旁连声说:“这孩子真的很聪明,在我们那边,课上睡睡觉都能学会!也就是我们那地方小,实在学不到什么东西,若院长您能开开恩,收下这个孩子,让他多见见世面,他肯定不会辜负院长您的!”
俩农民不会说话,用词那叫一个乱七八糟,但崔伦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还是把范柏给收下了。父母欢天喜地地回去了,临走前不忘叮嘱范柏好好学习,孝敬院长。
“然后呢?”崔令宜托着腮,“然后你到了瑶林书院才发现,你不是神童了?”
范柏像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点了下头。他在家乡被吹捧久了,自己也有点飘飘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什么生错了地方的未来栋梁。结果到了书院里,刚上了第一天课,他就感觉世界都崩塌了。
如果他都能算是未来栋梁的话,那他的同窗们,应该个个也都是宰执之才。
那落第的秀才果然也没见过什么太大的世面,对瑶林书院里的生源压根没有概念,像他这样的“神童”,书院里比比皆是。
从乡下赶到京城本就疲累,他又连续几天晚上没能睡好,结果某一天,果不其然地在某堂课上睡着了,而且好巧不巧,还是崔伦的课。
等他美美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现同窗们甚至都已经吃完午饭回来自由玩耍了。
他吓坏了,连忙问一个同窗:“我在院长的课上睡着了,怎么没人提醒我?院长是不是很生气?”
同窗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你跟院长说的,他的课可以不听吗?反正你都会了。”
范柏都懵了,还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后来问了半天,才得知是有人举手跟崔伦告状,说他上课睡觉,崔伦只淡淡看了一眼,说:“范柏是都会了,才会在我的课上睡觉,如果你们也都会了,自然也可以睡。”
崔令宜:“……”
怎么说呢,当崔伦的女儿当久了,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崔伦当先生的时候是这个风格。
“所以从此以后,你就变成了白天睡觉,晚上自学?”崔令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范柏哭丧着脸:“卫编修,求求您不要告诉院长这件事,他竟然真的信了我父母说的那些话,还好心帮我解围。可是这么一来,我真的……骑虎难下。我后来上课其实也没有真的在睡觉,先生们讲的东西,我都听在耳朵里的,到了夜里再温习——我哪有那个本事自学啊。”
“这怎么听上去更厉害了?”崔令宜挑眉,“白天不睡,夜里不睡,精力还如此旺盛,最重要的是还真的成绩不错,能让你的同窗们信服你是神童这一说法……”
“卫编修,您就别打趣我了。”范柏垂着脑袋,“我还是有在见缝插针地睡觉的……”
“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崔公?就算你不是神童,光从最后的成绩来看,他也不会把你扫地出门。”崔令宜问。
范柏小声答道:“其实有不少先生都找我谈过话,觉得若是我好好听课,定可以再上一层楼。但是……只有我自己晓得,现在大家觉得我厉害,是因为我‘不听课’,若是我听了课,还是这个水平,大家就不会对我这么宽容了。”
崔令宜:“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范柏的头更低了。
“只不过,你觉得崔公真的不知道你在夜里偷偷用功吗?你支取蜡烛的次数,明显比别人频繁,难道仓库管事不会跟院长汇报?”崔令宜忽然说道。
范柏呆住,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应该不会……吧?院长事情那么多,还会管学生用了几根蜡烛这种小事吗?而且,而且我跟仓库管事关系混得很熟啊,他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
崔令宜笑笑:“你别紧张,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也许崔公确实不知道。只是我提醒你一句,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但是,你总是这么日夜颠倒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
范柏小声道:“
谢谢……谢谢卫编修。”
“你考过科举了吗?”崔令宜问。
范柏摇头:“没有,我……我不敢现在就去考……不是谁都和您一样的……”十八岁就能考中探花。
“哦,没事儿,自然是稳一点更好。”崔令宜又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看书就继续看吧,我先走了。”
范柏看着她站起来,也有点无措地跟着站了起来:“卫编修……”
“嗯,怎么了?”崔令宜回头。
范柏哑然。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
崔令宜想了想,道:“要不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去睡吧,明天一整天都是我和李博士的课,李博士讲学虽然枯燥了点,但还是值得一听的。”
“好……”范柏讷讷道。
崔令宜摆了摆手,潇洒离场。
她没再去管范柏的动向,又在书院里溜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遂高高兴兴地上了树,找了根粗壮的树枝躺了下来。
虽然远不如客房的床舒服,但胜在没有鼾声打扰,她欣慰地睡了过去。
天将亮时,她强迫自己醒来,溜回了客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到隔壁传来李博士起床的动静,于是她也起床。
两个人在洗漱时相遇。
“卫编修早。”
“李博士早。”
“昨夜可有吵着卫编修?”
“没有没有,我睡得沉呢。”
“那便好。”
“哈哈。”
于是洗漱完,用完早膳,又各自去准备今日讲学的内容。
非常顺利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