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实话。几张长凳一拼,和硬床板也差不多,客栈门一关,也没有风,条件比露宿山林好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没劈过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愿意卖力就行。他只要注意不要让脖子上的刀口崩裂,鲜血弄脏围脖,引起旁人注意,那便万事大吉。
见他给自己安排得稳稳当当,尹娘子便笑了笑,夸他厉害。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明天的日程,尹娘子便回房休息去了,卫云章则去了后院劈柴。
重复性极高的工作,无聊而劳累。
卫云章提着斧头,站在地上,借着大堂里透出来的灯光,一下一下地劈着。
月光从头顶温柔洒落,他的斧锋陷在木身之中,有片刻的滞涩。
他抬起头,望着月亮,想起崔令宜。
此时此刻,她在山寨里,安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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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山林,星辉漫落。
崔令宜推开柴房的门,缓步走了出来。
万籁俱寂,除了外面有几支火把照亮,所有的房屋俱是一片漆黑——大家早已歇下了。
崔令宜在外面徘徊片刻,确认了当家的所住的院落,径直走了过去。
她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她又敲了敲。
这一次,里面传来了脚步声,门很快被打开,当家的披着一件厚厚的外袍,面露不耐,看见是她后,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眯起了眼睛,将她仔细打量了几遍。
“是你?你来做什么?”他问。
崔令宜拢了拢衣襟,轻声道:“外面风大,当家的可否容我进屋细说?”
当家的拧起眉,显然对她这种反差很是不解。
白日里见到她,还是个易怒易急的普通女子,这过去大半日,倒也会打哑谜了。
但这终究只是个瘦弱的女人,就算别有目的,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他生起几分探究之意,松口道:“那你进来吧。”
崔令宜跟着他进了屋,站在一边,看他点起了灯。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边?”当家的往椅子上一坐,斜睨着她。
崔令宜垂首:“这并不难,既然是当家的,一定住的是最大最宽敞的屋子。而且当家的吩咐不必再将我锁在屋里,我在白日里便特意观察过,赵老五、栓子都常常往这个方向走,应该是来跟当家的您复命的。”
当家的若有所思:“你好像比白
日里聪明了不少。”
崔令宜:“我之前失态,是害怕赵老五等人要对我不利,所以破罐子破摔。但现在既然当家的说,只是想让我帮个忙,我冷静到现在,觉得也不能不懂事,所以才特意来拜见当家的。”
“你有急事找我?”
“说不上急,但也有些重要。”
“既然不急,为何不明日再找我?”当家的扫视着她,语气缓慢,“这深更半夜,你我孤男寡女,莫非你想……”
崔令宜顿时一凛,退后一步,脸上明显浮现怒色:“请当家的自重!”
看来还是老样子。
当家的扯了一下嘴角,举起手边的冷茶,喝了一口:“你若真是来投怀送抱的,我倒要怀疑你的居心了。”
这才对嘛,之前还一副贞洁烈女、对赵老三横眉冷对的样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转了性?
“说吧,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要你大半夜的特意来找我?”他问。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当家的,我只是个外乡人,和兄长一起来此投奔亲戚,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既然这里找不到亲戚,那我与兄长离开便是,就当从未来过此地。我进了山,招惹了赵老五他们,我自认倒霉;当家的放了我兄长一条生路,我也愿意听话,为当家的做事。只是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听谁的话,想请当家的解答。”
当家的略略直起了身子:“谁?跟你说了什么话?”
“赵老五看上了我,偏偏又想磋磨我,他身边的栓子看出我厌恶他,便给我支了个招,让我去向你们头上那位贵人告状,说赵老五不守规矩,真的有在强抢民女,那贵人肯定生气,一定会惩治赵老五。”崔令宜一字一句道,“我就问栓子,可是当家的让我不要告诉贵人这件事,怎么办?栓子说,当家的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被赵老五连累。而我作为苦主,只要我咬死是赵老五一人所为,撇清您的关系,您就不会受到贵人责罚。”
听她所言,当家的不由冷笑一声。
只是他并没有当着她的面评断什么,而是问道:“所以你白日不说,非要晚上说,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来找我?
崔令宜点了点头。
“那你希望我是什么反应?”当家的轻摸胡茬,“栓子这不是给你出气?你若是真想报复赵老五,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现在却反过来向我告密,难道是希望我在贵人面前堵上你的嘴?”
崔令宜抬起头,注视着他:“我没有什么希望,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不知道该听谁的话。平心而论,我当然希望赵老五得到惩罚,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您才是这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我不该盲目听信下面的人,而背叛了您。更何况,我对那位贵人一无所知,万一他知道我并非自愿,而是真的被掳掠而来,情急之下杀我灭口呢?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当家的盯了她,深沉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烧出个洞来。
崔令宜努力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究是抵挡不住,再一次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以更轻的声音说道:“所以……所以我把事情都告诉当家的您,您看在我诚实的份上,给我个准话,我还是按照您最初的吩咐,在贵人面前说那些您教的话就好吧?”
声音有一丝喑哑和颤抖,连原本垂放在两侧的双手,都下意识地交叠紧握在了身前。
当家的翘了翘嘴角,手指摩挲着冷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