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掐住她的下巴,手指的力道几乎将她的骨骼捏碎。
崔令宜仰望着他,就像许多年前在牢笼里,带着满身的鲜血,爬到他面前,仰望着他一样。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看她的眼神是带着欣赏与玩味,现在,却是带着阴郁的暗火。
崔令宜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良久,她终于垂下眼睫,开口:“属下知错,属下定不敢有负拂衣楼。”
楼主:“既然如此,那现在便随我回城,我告诉你卫云章在哪里。”
崔令宜蓦地一顿。
楼主观她反应,冷冷一笑:“怎么,你还想瞒着我,先找卫云章商量对策?”
他抬她下巴的手指更用力了些,几乎像是要拗断她的脖子:“卯十六,别想在我面前动心思。我最讨厌不识时务的人。”
他一把松开她,她跌坐在地上,有风吹过,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冷得叫人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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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幽寂,卫云章仍旧睡在老旧的客栈大堂里。
他一如既往,白日里陪尹娘子摆摊赚钱,晚上给客栈劈柴,换得一个免费睡板凳的机会。
他本来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不知为何,今夜却格外难以入眠。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看到曹刺史出了州府大门,神色匆匆,他却碍于有护卫在侧,不便跟踪;也许是因为听到了街头巷尾百姓议论,说不知何时朝廷援军才能抵达;也许是因为过了这么多日,却始终没收到崔令宜的消息。
种种叠加,令他烦躁不堪。
吱呀一声,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寂静的夜晚,什么动静都很明显。
他躺在板凳上,闭着眼睛,听着轻盈的脚步声从自己身边路过,转去了厨房。然后便是一阵哐哐当当的响动,他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下了地,走到厨房门口,低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尹娘子长发未绾,衣服虽穿得齐全,但因为是夜里仓促起身,并未系上腰封,宽衣大袍披在身上,在一盏烛光的照明下,显出几分慵懒困倦之意。
她先是吓了一跳,发现是他后,才笑了一下,道:“夜里醒了,有些口渴,找不着水喝,便想着来烧点水。你回去睡吧,我很快就好。”
这些事本该由值夜的小二负责,但这间客栈里客人寥寥,大堂里又多了个可以使唤的卫云章,小二自然乐得偷懒,躲进里屋睡觉去。
卫云章走过去,帮她点燃了灶膛,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道:“没事儿,我帮你看着。”
水汤渐沸,丝丝缕缕的白雾从锅盖边缘溢出,尹娘子悄悄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崔大哥,你今日心情不好吗?”
卫云章:“你可知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我怎么会知道。”尹娘子摇了摇头,“许是还在路上呢,你不要太着急了。”
卫云章:“我只怕我的妹子……”
“崔大哥。”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你妹子一定会没事的。”
卫云章一顿,看向二人交握的手。
昏暗灯光中,看不清尹娘子的面色,只能见到她微微低下的脑袋,和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
“崔大哥,等你和妹子团聚之后,打算做什么呢?”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似乎是鼓足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
卫云章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蹙,仍旧盯着二人的手,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此处找不到亲戚,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那不如我们一起北上吧!”尹娘子脱口而出,说完似乎是又后悔自己的冒失,慌乱补充道,“我只是……只是提个建议,营州环境不景气,不如北上寻个赚钱的差事……我们三个人,也算互相依靠……”
她悄悄抬起一点头,看不出卫云章的表情,便又抿了抿唇,眨了下眼睛,小声道:“你……意下如何呢?”
卫云章沉默半晌,点了下头:“也好。”
她先是一怔,继而面露喜色,一把抱住了卫云章的腰:“崔大哥,多谢你!”
卫云章呼吸陡然一窒。
“我就知道,崔大哥不会丢下我的!”她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似是长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这么多天,大家总说朝廷的兵马就要来了,我既希望他们快点来剿匪,又害怕你跟着他们一起进山,陷入危险……我害怕你把我丢下,让我又成了一个人……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崔大哥,你今日答应了我,便不许再反悔了。”
她披散的长发随着肩颈的动作滑出空隙,她每说一个字,呼吸每起
伏一次,未贴紧的衣领便微微开合一次,露出一片柔滑的颈背肌肤。
半圆形的淡红色胎记,一半在他眼底,一半在阴影之中。
卫云章瞳孔骤聚,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
站在墙头,厨房窗口透出来的光芒,将两个人相拥的身影勾勒得清清楚楚。
“我也是男人,可我并不会帮男人说话。正是因为我知道男人的种种毛病,所以拂衣楼里的女细作,才总是那么容易得手。”楼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崔令宜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并未说话。
“也许你要说,卫云章在京城炙手可热,那么多名门贵女他都看不上眼,如何会看中一个营州城里的小娘子?可是,卯十六,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未必就非得同地位或容貌挂钩。我已经替你查过了,卫云章被山匪所伤,欲逃回城中,路上被这女子所救,二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天时地利人和,正适合发展感情。”楼主无情道,“我本想给你留个面子,只可惜你太不争气。”
他转过脸,打量着崔令宜的神色,却没有见到他预想中的模样。
“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他问,“至少,伤心、气愤、失落,总得有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