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召从耳房跑了出来,将裹着朱色绒袋的手炉递给他,看了他好几眼,在他察觉抬眼时,终没忍住少年心性,夸他:“公子这样真好看!”
连召是谢昙当上城主以后指派给他的小厮,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总学着防风作少年老成,却时时露馅。
不过连召也是整个魔域除谢昙外,唯一一个对他仍修习正道不练魔息还不产生戒备的人。
这百年来,魔域之人对他的态度一直不是戒备就是厌恶至极,从未改变。
安又宁吃过不少明险暗亏,尤其是前几十年。他恐再给谢昙惹来麻烦,行事渐渐愈发谨小慎微。
连召心思简单,作为他的小厮,是他为数不多可放心相处,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之人。
安又宁知晓连召真心夸奖,终归是自己一人惯了,一时之间竟有些受不住面颊发热,却倏忽又想起右眼上的伤疤,面颊热度飞速消退,嘴唇发白紧抿着闷头抬步迈入雪中。
“诶,公子等等我!”连召手忙脚乱的撑开伞,忙提步跟了上去。
安又宁就住在谢昙隔壁。
熙宁院与栖梧堂之间夹道相隔,角门相连,路行不到一刻钟时间,相去甚近。
安又宁到熙宁院时,堂屋地龙已烧的热烘烘。连召接过他解下的狐裘,连着剑匣归拢安置好,就坐在窗下围炉处煮茶汤。
他起身走进湢室,将黑甲护臂黑袄袍子一件件除下,又将锡银面具搁上旁边案几,沉入浴桶。
多日在外奔波,虽可使清净咒,安又宁还是想念府中浴汤,此时心绪放松,整个人都舒服的软绵绵起来,就连方才一直隐痛的右眼处,似乎也舒缓了些。
安又宁泡了许久,迷迷糊糊时连召敲了几下屏风:“公子,茶汤好了。”
安又宁骤然惊醒,下意识伸手去摸案几上的锡银面具,意识到是连召,他才按着发痛的右眼处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戴上面具,套上雪白亵衣:“知晓了,你下去歇着罢。”
连召应声退了出去。
围炉上茶汤咕噜沸着,他捧着半碗茶汤抱膝坐于床沿,一口一口的慢吞吞啜饮着,提神等着谢昙。
他虽有意拖延慢饮,随着时间流逝,茶汤却仍逐渐见了底。
谢昙还没有来。
他右眼处愈发痛了起来,混着铺天盖地的倦意,使他脑子越发昏沉。
他随手将茶碗搁于床头案几,裸足抱膝的手指开始禁不住痉挛,他歪头倚着床柱强忍抵抗锥心痛楚,却收效甚微,最后终是人事不省。
安又宁又梦到了漫天的雪。
他从无定派牢狱救下谢昙时,谢昙便已被废修为,整个人被自身血液浸泡着,奄奄一息。
他背着谢昙深一脚浅一脚的逃命,气喘吁吁之际,只觉四面八方皆是正道追兵。他被逼着往北方魔宫的方向走,于漫天大雪之际,停步于拱卫魔宫的魔域五城之一——魔域四方城外。
正道追兵于四方城三十里外虎视眈眈,四方城于二人眼前巍峨矗立却城门紧闭,二人淌了一路的暗红血液,热气将来路的白雪都融染殆尽,安又宁吊着最后一口气,绝望的拍响了四方城铆着九七之数鎏金浮沤钉的高大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