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帝眼中闪过一道光,放下了刻刀,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股雍容和锐气。
宋砚的目光落在他刻的字上,元熙帝反反复复刻的其实都是一个字。
——盏。
谢家阿盏,谢盏。
能令元熙帝这般念念不忘,即使癫狂了连亲子都顾不了了,还念着的人。
满腹经纶,貌美若仙,琴棋书画,皆是所长,士族子弟,最后却成了皇帝的娈宠。
他将他的尸首留在身边几日,觉得与他收集的那些奇珍异宝也无甚区别了。
宋砚突然有些好奇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是怎样的人了。如何能让桓凛神魂颠倒?又如何能让司马焰念念不忘?
“颍川王刻字刻的这般好,不如替谢盏刻一块墓碑吧。”宋砚道。
司马焰那本来松散的眼神突然聚集了起来,化作了一道锋利的光,直直地盯着宋砚,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你在说什么?”
“谢盏死了。”
入梦
司马焰本来苍白的脸有些发青了,身体也变得摇摇晃晃起来,脸上写满了痛苦与不信:“不可能,阿盏不可能死的。”
“前朝佞幸,人人得而诛之。新帝攻入建康的第二日,便下令处死谢盏了。”宋砚道。
司马焰愣了一下。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谢盏时的模样,那时他家中有贤妻,膝下多子女,后宫和睦,看着他的时候,只觉得他的眉眼像极了他的发妻,多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在意了。发妻去世后,他只能从像极了发妻的人身上找熟悉感,开始的时候,他也只是想看着他,只要那人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渐渐的,那种感情变了,他觉得越来越不够,那种罪恶的欲念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后来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夜,太极殿中燃了整整半夜的欢宜香,然后在半夜召见了他,谢盏开始是十分恭谨的,后来也挡不过那香的味道。他的脸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迷茫,渐渐地带上了热度,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迷惑起来。然而现在想起来,谢盏之所以认命,并非完全因为那香的缘故。谢盏一直隐藏的很好,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那般境地下,他的面具也很难戴得住了。他像是认命,又像是在完成任务一般,眼泪从眼角低落下来,在彻底攀上高峰的那一刹那,他从他的喉间听到了一个名字。
——桓凛。
不过一声,司马焰便已经懂得了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究竟是何人。
司马焰一次一次地麻痹自己,躺在自己身边的人便是自己的发妻。而每次清醒过来,重回现实,都要警告他一番,不要觊觎阿休的东西。然而后来想来,与其说是警告阿盏,不如说在警告自己。他觉得亏欠于他,所以想尽办法在其他方面补偿他,予他荣华富贵,却没想到将他推上佞幸的位置。
是他害死他的。
“桓凛不舍得杀他的。”司马焰道。
他知道谢盏在桓凛心中的地位。他知道他们的过去,他看过桓凛看谢盏的眼神,虽然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是那种想彻底占有他的疯狂,却是越压抑越明显。虽然,他并不喜欢那眼神,而现在却成了他说服自己桓凛不会杀他的唯一理由。
宋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司马焰突然站起身,将刻刀挥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离去。
他显然已经早有预感,而今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谢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他知道元熙帝在因为他的死伤心。他恨过他,然而这般时候,也无爱无恨了。
宋砚拿起玉佩,盯着玉佩,在谢盏眼中,便是直视着他的:“原来司马焰也是个痴情种。”
若是可以,谢盏恨不得低下头去。
他们说桓凛舍不得杀他,但是杀得那般干脆;他们说元熙帝爱他,却从未给过他任何希冀。他活着的时候,被众人弃之如敝履,死了后,这些话说再多遍又有何用?
宋砚离开颍川王府,那小孩早就等在门口处,见宋砚出来,便连忙跑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角,眼神中带着一抹期待。
这孩子出生皇家,遭遇了从天潢贵胄到阶下囚的转变,然而心性却依旧纯良,不过因为宋砚的一串糖葫芦,他便以为他是好人,他会护着他。
天真地有些令人心疼了。
然而宋砚却不是纯善之辈,会对一个孩子动恻隐之心。
“我去给你买糖葫芦,你在这等我。”宋砚道。
小孩放开了手,宋砚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也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谢盏看着小孩眼中的希冀浓郁了许多,越来越多,寂静的街道上,小孩小小的身影显得那般可怜孤寂。
谢盏突然有些厌恶起宋砚来。既然不想做,又何必平白给人以希望?
这样的人,未免也太过于自私自利了一些。
太极殿中。
不过几日的时间,一座小小的偏殿迅速被打造成一座冰的世界。两人宽的冰床之上,一个人正躺在那里。他脸上的妆已经完全卸去,红色的长裙换成了白色的长衫,从艳若桃李的女子变作了淡雅若仙的男子。
桓凛便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床上的人。他的脸色发青了,他便用脂粉小心翼翼地替他涂抹着,又给他画了眉,如今已经宛若活着的人一般了。
其实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无数个夜里,桓凛难以入眠,心中便滋生了这般的想法。
他害怕看到那个人对着他如同陌生人一般,他害怕他在他的身边心中还念着另一个人,他害怕他告诉他他爱得是司马焰。若是他死了,那便没有任何嫌恶或不耐的情绪了,就完全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