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不得不接近的时候。
一日,死牢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守卫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将那食盒扔在了谢盏面前,语气恶劣道:“吃吧!”
谢盏在这死牢中呆了许多日,吃的都是冰冷的馒头,难得有这般丰盛的饭菜。谢盏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那守卫一眼。
谢盏依旧是一身白衣,在这死牢中呆了许久,那白衣也是不染纤尘的。他本来就瘦弱,这几日下来,脸颊上的肉完全瘦没了,但是却并不觉得难看,相反的,他的下巴尖了许多,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大了,整个人透出一股羸弱的气质,让人有种冲动,想要将他护在怀中。
守卫心神一荡,想到这人的手段,连忙回神,表情重新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今日是陛下封后的日子,帝后情深,陛下开心,这牢里的犯人都有口福了。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顿了,还是好好吃一顿吧。”
那守卫几乎是落荒而逃。谢盏依旧坐在那里,眼神平淡无波地盯着那食盒,却没有吃一口。
又过了几日,谢盏见到了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朔风这孩子,自小便被卖入谢家,又跟着他受了许多苦,明明是尝遍世间冷暖的,却偏偏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单纯劲,总是容易轻信他人,正如他当年许他荣华,朔风便无怨无悔地跟了他十三年,后来桓凛许他大官,他便傻乎乎地盼了五年。谢盏觉得自己要是死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孩子了。
然而几日不见,朔风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少年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头发束了起来,身材高高壮壮的,哪里是他记忆中那个单纯天真的孩子?少年那本来单纯清澈的眼睛也似蒙上了一层阴影,短短几日,朔风突然成熟沉稳了许多。
死牢守卫森严,谢盏不知道朔风是用何种方法进来的,两人隔着一扇牢门。朔风靠着牢门坐了下来,乌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盏。
“公子,皇上封后了。”朔风道。
谢盏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笑,他刚还觉得朔风长大了。
“我混进去看了,那皇后还没公子好看呢。”朔风嘟囔着道。
即使心中无念了,但是谢盏此时也是不想听到和桓凛有关的事的。他对于那个‘没他好看’的皇后并没有兴趣,而是道:“东山别苑的房契和你的卖身契我都放在卧房床头的抽屉里了,钥匙放在我的枕头底下。你若不喜欢建康,便寻个其他地方住下来,好好娶个媳妇。”
谢盏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朔风认真地听着,都将他说的话记在了心底。
待朔风走出了死牢,走了几步,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他回头看去,看着那阴沉沉的死牢,脸突然扭曲了起来,那是极度哀戚的表情,接着,他便发出去破布撕裂般沙哑的哭声。
这迟钝的少年终于意识到刚刚谢盏的话便像是在交代后事。
许多人许多事都是会变的,以前心心念念想要见着的人,突然之间会变得看一眼都觉得刺眼。对如今的谢盏而言,他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便是桓凛及与他有关的人。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临死之前还可以看到那新帝新立的皇后。
他靠着墙坐着,抬起头便看到牢外站着的女子。那女子穿着红色衣裙,外面披着黑色披风,面容艳若桃李,艳而不俗,就如同在冬日里绽放的梅花一般,有一种惊艳的美感。她身上的贵气浑然天成,看着谢盏,便如同看着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一般。
谢盏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眼熟。零碎的画面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恍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桓凛身侧坐着的那个女子,那惊鸿一瞥,他却依旧记得。
谢盏以手掩着脸,低低的笑声从他喉咙间发了出来。
他没有想到,桓凛的皇后居然不是出自王谢之家!只有出自王谢之家的皇后才能巩固他新帝的地位啊。这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便摆在他的面前。按照当日桓凛的话,这女子不过一普通女子,对桓凛做皇帝也毫无助力。然而,桓凛还是登上皇位不久便是立她为后。
五年了,看来桓凛并非步步算计、只选对自己有用的,也并非薄情。只不过看是对何人罢了。
谢盏的笑声似悲似喜,又似无悲无喜,那女子听得不禁皱起了眉。
突然,谢盏止住了笑,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他的形容,倒也有些像疯癫了。
平日里无聊在牢里晃荡的狱卒早就没了影子,这死牢里仿若只有这皇后与谢盏两个人,冷风从缝隙间灌了进来,谢盏突然察觉到了凉意。那凉彻入骨,仿佛也在预示着什么。
“本宫跟了陛下七年,与他一起出生入死,是看着陛下如何浴血登上这皇位。”那女子的声音变得渺远起来,“陛下最是重情,你罪该死,陛下却念着与你是旧识,一直未曾处置你。然而,你不死,难以平民愤,陛下的帝位也不稳,所以今日,本宫愿意替陛下背负这不仁不义的名声。”
昔日,吕后诛杀韩信,稳江山。今日,这女子便想效法吕后吧。
谢盏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对于此时的他,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所以当那杯鸩酒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挣扎,而是面不改色地喝下了那杯酒。他看到了那女子眼中的惊诧,她显然没想到他会死的这般痛快。
当剧痛来临的那一刻,谢盏的脑海中其实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念。
玉佩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