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怜他,却不愿意为他的可怜牺牲,因为他也不曾处处为她想。
他首先是个皇帝,之后才是父亲。
兰烽见她浑身发抖,脸色也不太好,显然囿于情绪,他情急回握住那只手,翻身跪起与她对视:“墨尔,没必要恨,我从不觉得被亏欠……你阿耶对你,也不是全无感情。白禾,和他以郭籍名义养在宫外的死士,都是他对你和墨砚倾注的心力,只忠于你一人。”
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福嘉起身,两人四目而对,她看着兰烽:“你受了委屈,你们只看到他的好,尤不觉苦,是你好。”
她娇弱的眉目间,明艳的眸子却沉沉如暮:“我不好。我不替别人打一棒子给一颗枣的那点甜头委曲求全,我只想我们自己过得好。”
她看着他:“所以我知道阿耶的难处,很难以一个女儿的身份为他牺牲,只能用辅佐王储的考量同他合作。”
“没什么不好,我也想过得好,”兰烽望着她:“听说殿下在宣徽院有自己人,若可信可用,倒有个法子。”
知意
从行宫回到内城那天,东胡贵使们也刚好出城,西京内廷陷入一片恐慌的氛围中。
因为大皇子的闹剧,加之萧易恼羞成怒之下狮子大开口,和谈以失败告终。
前世虽与福嘉无关,第一次和谈也是失败的,接着东胡反复骚扰边境,大周却无人敢应战,只能一退再退,最后割让三镇,屈辱和解。
回到西京,兰烽便匆匆往东宫赶,分别前他看福嘉若有所思,安慰道:“会顺利的。”
福嘉道:“不是担心这个,我准备去会会大皇子和曹皇后。”
兰烽思忖道:“别招惹他们撂狠话,我看话本里的坏人,都是因为话多死的。”
她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了:“你还看这种东西!”
福嘉原本还真打算去落井下石的,被他一点,略有些犹豫。
大皇子已是落水狗,打他也就出出气。曹皇后不同,若是安排顺遂,李亨活得长久,曹皇后又真能沉得住气,她还真有翻身的余地。
福嘉乘着小辇,在西京外城的道观停下。曹皇后的婢女早已通传,她一身素衣,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便知道是福嘉来了。
一道雕花门半掩着,将福嘉拒之门外,曹皇后没有回头:“三公主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
白禾支了个行军凳,福嘉坐下道:“不是呢,来给嬢嬢报喜,康平身子养好了。”
曹皇后冷笑:“不需要你假慈悲,康平身子好的很。”
福嘉也不生气:“二姐产褥症一直未好,大夫甚至和我说她往后活不过三十岁,嬢嬢不会不知道吧?”
曹皇后的声音总算有了波动:“产褥症?现在好了吗,还能诞下子嗣吗?”
福嘉差点背气,是她后半句说的声音太小了吗?
她只好把来意说明白:“还有就是告诉嬢嬢,您在宫外这一年,阿耶会让荣娘子和太子照料九皇子,吃穿用度都会安排妥当,一切请您安心。”
房内安静片刻,传来一片桌椅倾倒、瓷器摔碎的响动,曹皇后喘息不止,愤怨气急道:“李墨尔,你就是个扫把星,你克死你舅舅,又克死你阿娘!在等着克死你那宝贝驸马吧!”
房内几个女官拦着她,外面的宫女也纷纷跪着大气不敢出。
穗穗看了一眼里三层外三层,二十几个将福嘉团团围住的侍卫,只能心道“公主英明”,出门前她还觉得是不是太夸张了。
福嘉听着话,一点都不往心里去,她从人缝里看着曹皇后,解释道:“小九年纪小,但是憨厚可爱,好好培养,将来一定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照看着,有什么不好?”
曹皇后却显然听不进去话,若不是被人拦着,仿佛就要出来亲手教训福嘉了。
福嘉惋惜的叹气,起身道:“算了,嬢嬢又不听我说,我还是回去吧。”
她行至观外,却看见一个高挑女子,带着白色罗纱幕篱,仿佛是在等她。
福嘉左右看看,这不是康平吗?
她已经坐上小辇,这就要下来同她招呼:“我没有欺负你嬢嬢,你不要误会。”
康平似乎有些烦躁:“我知道。”
福嘉想到刚才与曹皇后的对话,猜测她一贯孝顺,可能早就在这里安插了人手,方才几句对话,她恐怕已经知晓。
福嘉又道:“你别什么都听嬢嬢的,你夫家再怎么百年世家,也越不到你这个公主头上去,他们固然看中子嗣,可是你自己活得长久康健,才是本钱。”
康平没搭理她。
福嘉只好扶着穗穗的手,坐着小辇打算离去,走出去一段路,听见身后康平的声音说了一句:“兰驸马那杯酒,滋味如何?”
她愣神许久,不需多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你?”
康平平静仰头看她片刻,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内廷上下,没多少人心情欣赏,演了两出杂剧,都视之廖廖。
快结束时又有两个伶人上来,看扮相应当是来打个诨话。
一个做东胡武官打扮,另一个却穿着大周平民男子的衣裳,这平民男子是位女伶所饰,故而显得更加干瘪瘦弱。
这样诨话演出民间常见,无非是图个模样滑稽,对话好笑,观众图个乐不费脑子。
可是在场没几个人有心思看乐呵,李亨也道:“这出演完就散了吧。”
台下的两个伶人正嬉笑怒骂,太子连口水也喝不下,同孔平章说着什么。
曹枢使也欲走来,他刚要开口,见太子蓦地皱眉,扭头看着台下。